⭐青涩往事（五）

汽车到了目挂滩，下车后，颜仕均跟着阿健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这是一条蜿蜒的小道。颜仕均边走边默默地记路，因为今后还要来，所以一定要记住去江歆菲坟上的这条路。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阿健在一座农家大院前的地坪上停了下来，大院的两扇大木门敞开着，从大门往里看，院子里有不少的小孩在追逐嬉戏，颜仕均觉得好像来到了一所幼儿园。

颜仕均站在这宽敞的地坪上，想起阿健在车上讲的话，他仿佛看到了躺在竹铺板上的歆菲，仿佛听到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哭声......

阿健进了大院，大概是去他亲戚家打个招呼。

喂，小颜哥，你发什么呆啊?走!上山去歆姐坟上看看。

走吧!颜仕均跟着阿健沿着弯弯曲曲的上山小路登上了山顶。

登上山顶后，展现在颜仕均眼前的是连绵不断的群山，下面是一个很大的山谷，有两个小女孩正在山谷中割草，在小女孩的不远处，颜仕均看到了新鲜泥土堆成的坟墓。

阿健说：你看!那就是歆姐的坟。

颜仕均和阿健走进山谷来到坟前，阿健顺手摘下一枝野花插在江歆菲的坟上说道：歆姐，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颜仕均望着眼前这座新坟，他只想问这个曾让他日思夜想，现在却长眠在这寂静山谷里的人：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颜仕均呆呆地站立在坟前一动不动，阿健沿着山谷在兜圈。一个小时过去了，阿健看到颜仕均仍在发呆，就喊道：

喂!去我婶婶家吃饭去吧!我刚才和婶婶说了要在她家吃饭。

颜仕均和阿健沿着小路走下山坡来到了那座大院前。阿健的婶婶住在大院边上的厢房里。

阿健的婶婶很热情，看到阿健领着个陌生人进来，连忙把灶台上热腾腾的饭菜端到饭桌上。

颜仕均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碗筷。阿健的婶婶说：

这小伙子别讲客气啊!我们这乡下人家，虽然没什么好吃的，可饭得吃饱啊!

颜仕均说：谢谢婶婶!这么多菜啊!我家平日可没有这么多好吃的菜。

怎么不多吃点呢?阿健的婶婶问。

今天早晨吃多了，肚子还是饱饱的。

饭后颜仕均和阿健走到汽车站乘上了返回省城的班车。

大概是累了，阿健一上车就呼呼睡着了，颜仕均望着车窗外连绵起伏的群山，脑海中浮现出江歆菲长眠的那座由新鲜泥土堆成的坟墓，还有坟墓四周的寂静山谷。

汽车到达省城汽车站后颜仕均和阿健道别后就回家了，晚饭后颜仕均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里坐着，灯也没开。颜仕均的母亲在外面喊道：

仕均!这么早就睡了?怎么不开灯?

听到喊声，颜仕均连忙开灯，拿过一把椅子，呆呆地坐到桌前，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白天看到的山谷和新坟，他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写了起来：

怀念歆菲

微风吹拂着山坡上的乱草，

太阳把群山照耀得鲜红。

寂静的山岗上是你的新坟，

啊，歆菲，你静静地躺在群山怀抱之中。

空虚寂寞充满了我的心灵，

沉重的脚步走过了你的身边，

永别了，亲爱的歆菲!

让我再看一眼你沉睡的地方。

想不到我们短暂相爱的结局竟是如此的今天。

多么的难过，多么的悲伤，多么的痛心!

歆菲，是谁夺去了你年轻的生命?

颜仕均写到这里就无法写下去了，夺眶而出的泪水使他无法看清信纸上的字，他关掉电灯，坐在漆黑的房里，任凭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淌。

自从江歆菲死后，颜仕均每天都在想人为什么会死，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日思夜想的人一眨眼就不见了，该到哪里去追寻呢?如果人死后有灵魂，这灵魂去了哪里呢?如果自己也马上死去，能不能追上已经死去的歆菲呢?

颜仕均每天总是胡思乱想，干活时也心不在焉，有天在用铁镐挖防空洞时，竟然一不留神把锋利的铁镐挖到了旁边工友的胳膊上，工友凄惨的叫声使颜仕均回过神来。纺织厂的两个保全工也在边上干活，他们看到有人受伤了，连忙跑来把受伤的工友送到医务室去了。

颜仕均想这下恐怕闯了大祸，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不安。

第二天，那受伤的工友居然来到了防空洞作业点，虽然颜仕均把锋利的铁镐扎进了那个工友的胳膊里，所幸没伤骨头，在医务室简单包扎后，回家睡了一觉又来干活了。直到这时颜仕均才稍微放下心来。

纺织厂的防空洞挖好了。当初颜仕均是想进厂当正式工才来纺织厂干活的，现在防空洞完工了，转正的事却没了下文。

铁路局工地是回不去了，无所事事的颜仕均每天不是对着墙壁发呆就是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一晃三个多月过去了，算算时间，自从江歆菲离开这个世界，已过去一百多天了，但颜仕均还是成天想着江歆菲，他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呢?

颜仕均的一个从小玩到大的邻居也姓颜，颜仕均叫他颜哥哥，这颜哥哥招工去了外地军工厂，最近回来休假，颜仕均和他说起了江歆菲的事，颜哥哥说：

我明天和你去江歆菲家看看，她把你当朋友，现在她不明不白地死了，你难道不想弄个明白?

我想弄明白，但我怕到她家去。

你没干坏事怕什么?我明天和你一起去好吗?

好的颜仕均说。

第二天下午三点多钟，颜仕均和颜哥哥到了江歆菲的家门前，江歆菲的家在一楼。上次颜仕均来这里时天气很好，这栋楼前的地坪里有好几个大婶在懒洋洋地晒太阳，今天这小雨天气，周围静悄悄的，地坪里没有一个人。

因为有颜哥哥壮胆，所以在敲江歆菲家门时,颜仕均并不怎么害怕，敲了几下后，门吱地一声开了，开门的是江歆菲的妹妹刘巧梅。

刘巧梅看了看颜仕均，又看了看站在颜仕均身旁的颜哥哥，傻傻地笑着说：

哎，小颜哥，你怎么来啦?这是谁啊?

是我哥哥

进来啊!

颜仕均和颜哥哥进屋后在一条长木板凳上坐了下来。颜仕均问：

你爸妈在家吗?

不在家。

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

工友说她死的那天还在工地干活，怎么晚上回家就死了呢?

我真的不知道啊!我姐那天整天没吃饭，收工回家后就很不舒服，把她送到附近的医院，没多久就死了。

颜仕均觉得继续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和刘巧梅闲聊了几句后就和颜哥哥离开了江歆菲的家。

最近一段时间天天下雨，可今天一早太阳就出来了。颜仕均吃过早饭想去看看建成不久的大桥，走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桥头。颜仕均往对岸走去，走到桥中央他停了下来，望着流去的滚滚江水，他似乎看到了江歆菲的身影，他双手撑着护栏，想纵身一跃地跳下去，但看到下面波浪翻滚的江水，他那撑着护栏的双手无力地从护栏上滑落了下来。

颜仕均边走边想，人死了到底有没有灵魂呢?如果有，歆菲的灵魂在哪里呢?如果自己现在从桥上跳下去摔死或淹死，能不能找到歆菲呢?歆菲死了三个多月了，自己现在跳下桥去死了，还能追得上歆菲吗?如果追得上，该如何追寻?何处追寻?

这样的问题，恐怕没有谁能答得出来。

四十多年过去了，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颜仕均已年过六旬，加入到了退休老人的行列。

退休后的颜仕均每天早晨去公园，和那些与自己同样当了爷爷的老头们，还和那些当了奶奶的老太婆们一起跟着老师学唱歌。他每天乘公交车在公园大门下车后走进公园。他有个习惯，在进公园大门前一定会朝左边看一下，因为沿着公园的围墙看过去，那拐角处就是四十多年前他和江歆菲最后一次见面的地方。颜仕均有时候会特意走到那里默默地呆上一会，然后从侧门进入公园。

四十多年来，颜仕均一想起江歆菲就愧疚不已，自己当初如果不冒冒失失地去约她，就不会导致她失去年轻的生命，她今天也应该会和自己一样逛公园、玩微信、乘飞机、坐地铁，也可以享受现代高科技带来的上天入地般的生活乐趣。遗憾的是，由于自己的冲动和鲁莽，致使江歆菲在豆冠年华就结束了生命。如果真有来生，如果来生还能和江歆菲相见，他一定要在江歆菲面前忏悔自己的过失。

四十多年的岁月过去了，犹如大江东去不再回头，似水的年华蕴含了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只要岁月的河流在流淌，这些故事就会一直延续下去。

(全文完)

发布时间：2022-02-15 0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