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流的故事

这次回家，听母亲闲话时，说到村里的阿流死了。

听到他的死讯，我心里没有任何意外和惊讶，感觉就像村里的一条狗或一只猫没了。

连阿流的真实名字叫什么我都不知道，甚至他的外号是不是这个流我都不确定。我在文字上使用这个流，只是觉得跟盲流这个词很对眼。刚好阿流的眼睛也有问题，眼睛的瞳孔不像常人乌黑发亮，而是泛白，但可以隐约看到东西，有时别人也喊他盲流。

造成他眼疾的原因流传着两个版本：

一是他母亲在怀他时，他父亲做事不讲究法度不忌讳，随便在墙上乱钉，导致他出生的时候眼睛就有问题。这种忌讳虽然让人很容易想到只是一种迷信，但在村民心中还是非常坚信有其事的。例如，我妻子怀孕的时候我母亲千叮嘱万嘱咐我们不用挪床、不要钉墙、不要挖地，避免到时候小孩子生出来有洞或其他残缺，阿流眼疾这个版本由此获悉。如果实在没有办法需要干这些活，就必须用桃叶或龙眼叶沾水洒过才能动。但从小比较忤逆的我们很少理会母亲的说法，很多忌讳都做过，还好小孩最后出生没有啥问题。

二是阿流在孩童时期跟邻居伙伴玩打木棒游戏，被误伤了眼睛，没有及时处理留下了残疾。对于哪个版本是真是假好像没有人真正去关心和考究。至于那个打木棒游戏我们小时候也玩过，我模糊记得是将一根直径约3厘米长25厘米的木棒锯成一长一短两截，先是在泥地上刨一个小沟，然后把短棒横在小沟上，手拿长棒用力撬短棒尽量使之投射最远。对家则前面3米外划线处拦截，然后拾起短棒并用之投掷放在地上的长棒，如果投中就表示赢了，换回自己做玩家。如果投不中玩家会用长棒尽量击打短棒让其飞很远，达到惩罚对家跑很远的地方去捡拾的目的。拦截的过程是最危险的时刻，可能会被短木棒打到。当然，一般男孩都会去做拦截这个行为，避免短棒被玩家射很远增加自己用短棒投掷命中长棒的难度。因为害怕打到眼睛等危险性部位，大人们也经常反对小孩子玩这种游戏，但男孩子永远像不受管束的蛮牛（大人们往往也没空管，农田里的活都干不完），越是危险越是刺激好玩。

因为弱视的原因阿流长大后无法像常人一样可以正常劳作。尽管他人很勤快，身板条件也可以，但地里的活却没法做到精细。在讲究精耕细作的南方农村，都希望自家地里能有最大化的产出，阿流就成不了合格的农民。但这点不能阻碍他的心情，倒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让他每天过得乐呵呵，只要有酒，他的日子就有滋有味。阿流好酒，没有农田收入，他就到街上做装卸化肥、大米、水泥之类的搬运工。以前做这些工资不高，而且很伤身体，一般只有那些家里实在揭不开锅或子女上学急需要钱的人才会做。阿流憨厚老实，特别受雇主青睐，一有活首先想到的是阿流。阿流领完工钱就开开心心去买酒，不管有没有下酒菜，他都喝得津津有味。有次我在街上看到别人拿他开玩笑，那人买了一斤土烧米酒，没有任何下酒菜，说阿流如果能将一斤酒一次喝完（不需要一口闷的那种），这酒就当送给他了。阿流坐在人群中间，很愉快的喝了起来，一点都不在乎别人异样眼光和议论。

阿流经常成为众人嘲弄的对象，有些小孩还欺负他视力不好用东西扔他然后快速跑掉。对此，他的父母无能为力，甚至有点不顾不问，因为他的父母也是村里人瞧不起的人。我记得关于他父亲村里流传一个顺口溜：XX（阿流父亲的名字）卖鸡落（一种野果，几串珠子状的果实长一起像鸡爪，熟黑了能吃但口感一般）后面的不记得了，只是大概记得好像跟如何取到他老妈有关。他父亲劈柴是一把好手，但这门手艺或能力并不能改善家庭生活。在别人开始使用化肥农业时，他们家种地还是使用传统的方式，只靠积肥及人工拔草等种植庄稼。因为没有使用化肥，庄稼的产出没有别人的好。他母亲倒是个挺友善慈祥的人，记得我们小时候有一年他家种了些黑皮甘蔗（水果甘蔗，村里以种植榨糖为主，极少人种植果蔗），收获的时候我们小孩子经过她家门口，她很大方地分点给我们吃。但她的善意并没有换回村民对他们家的尊重。

有一年阿流突然间失踪，刚开始没有人注意这个，后来过了几天才发现阿流不在家了，但村里面的人也没有谁去关心这个事情，他的父母也没有去找。直到几个月后阿流的一个堂弟在外面碰到他，才把流浪在外的阿流带回了家。原来阿流那次去镇上趁圩（赶集）在回去的时候走错了方向，后来迷了路，一直走到了县城。这几个月他靠在垃圾堆里捡东西果腹，有时候还碰到好心人会给点饭，阿流还很开心地说有次别人还送了骨头和肉给他吃。

阿流的父母总共生了七个小孩，最后只养活了四个，四个都是儿子。阿流是老大，尽管他的弟弟们身体都是健康的，比他也好不了多少，从他们出生就被标上带有侮辱性的外号屎坑两字加上他们的排行。据说他们是母亲在茅房里大便时出生的。茅房在村里的方言为屎坑，这些屎坑房都是独立在住宅房外面，用土砖简单盖一个小房子，房子内挖一个开放式粪池，用水泥抹了壁沿，形成一个可以装粪尿并不会往下渗透的容器。人直接把大便拉在池子里，后来当作农家肥使用。因为没有任何处理，里面一般都会是臭气冲天，但为了尽量收集肥源，村民还是选择忍着臭味在自家的粪坑里如厕，有时候也会将病死的死鸡死猫等丢在里面，尸体浮在粪液上爬满白白的蛆虫，非常恶心。但我总在怀疑他所有的弟弟都是在茅房里出生，只是其中一个后面都被习惯带有屎坑这个词。

他的三个弟弟后来的人生也各不相同，有一个弟弟很像阿流的性格，没有把种地当正经事在做，每天也是游手好闲的到处闲逛，很大年纪没有娶妻。另外两个弟弟走了村民不认可的路子，大的跟着别人在社会上到处乱混，后来讨了老婆做了贩鱼的生意，生活进入正轨，日子过得还可以。最小的那个跟我是小学同学，我小时候也跟他一起玩过，他读书不好，也不怎么爱学习，令我印象最深的是有次不知道怎么跟大年纪另外一个混混学生起了冲突，被殴打时他竟然一声也不吭。再后来我在外面读书，也不怎么去打听他的消息，只是大学期间有一次回家听到他被枪毙的消息。听说他参与了抢劫，但别人都把责任往他的身上推，说他是主谋，也没有钱请律师，最后他被判了死刑。他父母都没有去帮忙收尸，还是他那个混混的哥哥不知道在哪里弄的钱才把他的骨灰弄回来安葬。

阿流年纪大了身体变差了，视力更加不好，后来别人都不敢雇他去干活，他就没有打散工的机会了。但随着国家对农村民生政策支持力度加大，阿流及家人被评为贫困户及五保户，政府给他盖了一间房子，在生活上也有补助。

发布时间：2022-01-25 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