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二三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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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名字叫高生法。有一次，父亲买了几只篮子，还有一个脚匾，有点兴奋，也有点庄严，他东跑西走，从一堆东西里找出来墨水、毛笔（他砌灶头用的），要我把他的名字写上去。我写了，手拿过篮子，写上了“高”字，父亲有些得意，我再写“生”，父亲喜笑颜开，他走开了，很放心的样子。我继续写，写了“发”，父亲来了，看了看，眉头一皱，面孔开始变样，问我，为啥写这个“发”，是这个“法”，说完用手指在地上写了个“法”字。我自知错了，无法回答。父亲看了看我的脸，一把夺过篮子，用揩布横竖拼命擦，墨汁擦开了，化开了，有点难看。父亲拿了篮子到井边洗去了，那神情都是火气。但我觉得为一个字光火是不值得的。爷爷上镇了，要拿篮子，父亲递了另一只篮子，那上面写的是“法”字，爷爷说要另一只，父亲说墨汁还没有干，要晒一晒的。爷爷听见了，转身去了。父亲顿了顿，看了看我，甩过手，干活去了。

父亲是个泥水匠，手艺蛮好的，村上有人请他干活，比如造房子，他带着一帮泥水匠去了，晚上回来，是要记工的，记在一个手掌般大小的本子上，出去相帮的人，有一半的人名他写得出的，这些人都姓“高”，后面的名字也简单，比如小弟、小官、小龙等，做一天，父亲就写一横，做了两天，再是一竖，做了五天，父亲就把“正”字写好了，我问父亲为啥不写“1、2”字样，父亲不回答。有一天，小弟爷叔肚皮疼下午不做了，我看见父亲的一横“横”到一半就没有了，这个意思只有他理解，后来我说，我来写，或者我来教，父亲面孔板了起来，看得懂，记得牢就对了，烦来做啥。父亲几十年就这样记工，好像没有人来讨账的，说明记得不错，但母亲说，肯定有记错的，不然工钱发到最后，你父亲的工钱不是作头师傅的工钱，父亲不反驳，因为后面又有房子造了，而且他可以一呼百应，就为这，他就觉得自己了不起。

做泥水匠，父亲一生最得意的不是造房子，而是砌灶头。父亲砌的灶头，有两个明显的特点：一是烧饭快，二是用柴省。乡里乡亲都愿意父亲给他们砌灶头，父亲的生意一直不断档。父亲的师傅问他如何砌法，父亲说没啥，就是你教的。师傅追问，这个你要教给我，父亲说真的没有其他技术，就是，就是后面的话就是不说。回家了，父亲对母亲说了这个事情。母亲说师傅问了，就要说的。父亲嘿嘿，后来师傅问了，父亲说了。过了一段时间后，师傅又来问父亲，人家说，烧饭是快了，但用柴不省，为什么？父亲说自己也不清楚。后来我问了父亲，这里面的道理是什么？父亲说，你学泥水匠就说，你不学就不说。父亲八十多岁了，灶头砌不动了，但仍旧念着砌灶的事情。有一天他对我说，这个技术只能带到棺材里去了。母亲反驳，现在大家都不烧灶头了。父亲笑笑，不如当初全部说出来。

高明昌，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散文作家。散文散见于《散文海外版》《作家天地》《文汇报》《解放日报》《新民晚报》等；出版散文集：《鲜花开在远方》《你是我今生的宝藏》《轮》《等一块云走过》《最近的村庄，最远的姑娘》等。

发布时间：2023-06-28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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