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菊菊：我的父亲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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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是一个老实人，很少说话，笑也很少，高而清瘦。他年轻的时候得过肺结核，所以会打太极拳。我们家里有很多太极拳的书，我知道太极拳有杨氏、陈氏、吴氏和孙氏的不同流派；知道太极拳有24式简化太极拳，有48式、56式、84式等，我父亲打的是84式杨氏太极拳，一种云一样飘逸的架式。父亲打拳的时候是他最高兴的时候，也是我认为他最舒展、最好看的时候，其实我父亲本来就不是一个不好看的人，即使是到他老了之后。

他打了几十年太极拳，尽管是一个体弱的人，在我的记忆力里他也很少生病。大约在他50多岁的时候，因为咳嗽他戒了烟。他很少喝酒，除了打拳是一个随身的爱好之外，就是看书。他看各式各样的书，最喜欢的人物我不知道，最不喜欢的人是杨修。他对我说过无数次，不要像杨修那样只有小聪明，毁了前程，丢了性命。遗憾的是，我常常感觉我一直没有真正的远离杨修的心态，那就是在不该说话的时候说不该说的话。

父亲少有的笑是在提到他老家的时候，那是一个很小的村庄，曾经是八路军的一个点，父亲说他当过儿童团长。我一直在心里一厢情愿的认为父亲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但是遗憾的是，父亲没有当过兵，他解放战争期间参加晋察冀解放区的工作，其实是一个干财务的人。他谨慎寡言的的性格正是他职业的一个典型形象。

后来，在他接近80岁的时候，开始步子快、细碎，当时没有意识到是他病了。那之后，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脑功能下降得厉害，后来就要用人伺候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练了几十年太极拳，没能在那个年纪抵御住脑功能的退化，他血压控制的还可以，血脂不高，没有糖尿病，没有得过很厉害的脑血管病，心脏功能也还可以……？

我自己是医生，我想问上级医院的更高一级的专家，可是我能想象出他们对于这种问题的不屑和标准答案：疾病多数原因不明，衰老是任何人都抗拒不了的。还有言外之意是作为医生你的专业知识不够，作为外行那就只能是智力问题了。我不想去问知名专家了，可是我在心里千百次的问我自己。我固执地认为也许是他过于沉闷的性格，限制了他原本应该像大树一样舒展的身心，导致他的身体器官和脑力过早的衰退了。有时候我真的希望父亲如能再活一次的时候，会像西方人一样潇洒，犯点错又有什么要紧呢？

我的母亲是一个大事明白，小事固执的人。她严格地要求我们公私分明，一包棉棒都要有公开的来路；男要有事业，女要会持家。文化大革命时她下放门市部做售货员，身上不带一分钱，以至于我们要买一块冰糕，3分钱也要向同事去借，为了避嫌。她的这种做法像刀刻一样刻在我的心里，直到现在，在超市里如果买菜时多扯下一个方便袋，心里就有一种负罪感，让我回味好长时间。照理说这样一个母亲不该是知己、朋友吗？可是人是复杂的，像宇宙一样复杂！母亲同时又是一个十分固执的人。她的话不容置疑，她的理没有讨论的空间，在她面前做事只能接受她严格的挑剔和指责，没有回驳的余地。我偶尔回驳，结果是好多天都要受教育。谁不爱自己的母亲？但是我同时渴望自由，心灵的自由。我渴望作为人有自由思考的权利。我渴望舒展，整个身心的舒展。

母亲的老辈是好户，她的姥娘家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垂柳、荷花、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画一样的景象。她姥娘家曾经有过文状元和武举人，有过慈禧赐的匾额。新式教育出现后又出过清华大学毕业的人，家里有窥天镜。她自己的黄家，四十年代就有自行车，只是后来破落了，靠卖地、拆房卖屋过日子。黄家也有文化人，有在济南开化工厂的，解放后是政协委员；也有齐鲁医院的医生，大学的教授。大概这种家庭的人都特别认真吧。

母亲上过小学，在学校里入的共青团，以后就参加了工作。虽然成分高，母亲在历次运动中都没有受到太大的冲击，也和她很早就入了共青团有点关系，这是母亲最得意的一件事了。也是我在那个年代最引以为豪的一件事了。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会垒旋风灶，一种四面可以进风的砖炉；母亲不怕风雨，会在雷电交加的时候接我回家；母亲对好一点的饭菜视若无睹；对沾公家的光蔑视和不屑。我生病的时候，她坐立不安；我考学失利，她心烦意乱。太多的记忆不能抹去。

现在母亲老了，我们姊妹轮流照顾母亲，我很享受有高龄母亲的日子。只是我常常会犯错，比如买到的绿豆煮不烂、菜不新鲜，我甚至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去学厨师？我读了几遍随园食单，那只是纸上谈兵，居家过日子，做饭是一个实践性极强的事，同时还要有兴趣，才能做好。我认为一个人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到极致，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健康。可是母亲不这样认为，我只能服从。孝顺真的是考验人的智力最强的一道考题。

母亲老了，走路很慢，我建议搀扶她出去晒晒太阳，走走，让骨骼和肌肉硬朗一点，可母亲嫌累，不愿意出门，怎样劝说都没有用处。母亲能看电视，也不太耳背，思维敏捷，和她争论时很难获胜。

我庆幸自己有高龄母亲，退休后重回母亲身边，学会了很多以前不在意的事；也在心里告诫自己，我们老了的时候，要给子女充分的自由，自由的想法、做法，做一个大事有原则，小事不固执的老人。

【作者简介】张菊菊，女，退休医生。籍贯：山东省夏津县。出生地：聊城市东昌府区。

发布时间：2023-06-11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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