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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丁少玉
忽然想起了三爷,屈指一算,三爷去世已经十周年了。
三爷是个盲人,幼时生痧子致盲。
三爷兄弟四个,他排行第三,他的弟弟就是我的父亲。
分家时,三爷长远打算,希望以后将自己托付给弟弟,便提出将他的房屋与我父亲的房屋分在一起。于是我家成了三爷的西邻。后来父亲和三爷的东邻都将自己的房屋进行了翻新,房子都扩大了。三爷的两间小屋,依然坚守着原来的风貌,像个矮人一样,灰头土脸地夹在两个巨人中间,弱不禁风,不堪重负,打着哆嗦顽强地挺立着。屋里总是黑黢黢的,即使白天也像黄昏一样,夜间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我去的时候,总是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点上间壁上小窗户里的煤油灯,屋里才有点光亮。会看点风水的人说,三爷的两间小屋夹在两个高邻之间,命运堪忧。殊不知,三爷却硬生生地活了80多岁。
三爷眼瞎,无劳动能力,享受着“五保户”的待遇,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印象中,三爷冬天总是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板板整整的。春季秋季,老穿着他那件穿得快要发白的黑色夹袄,即使脖子底下那个布纽扣,他也总是扣上,再衬上他那副黑黝黝的脸庞,给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在祖父祖母去世后,三爷自己做饭。做完饭后,他总是把炕前和当门打扫得干干净净。
从我小时候记事起,晚上我就跟着三爷睡觉。成人后我才知道父亲这样做的用心。父亲让我跟着三爷,做他的眼睛和手臂,照料三爷的生活。就这样,我一直跟他睡到读高中的时候。别看我人小,我可充当了三爷的左膀右臂,是三爷不可或缺的亲密伙伴。幼童时,我力气小,领着三爷到村外的井台上给三爷抬水吃。三爷把绳子拴在筲把上,把筲倒过来扔到井里,水满后筲口就正了过来。我喊好了,三爷就把满满一筲水提了上来,然后我伸上钩担,爷俩就抬了起来。三爷怕压着我,就把水筲靠近他的身前,以便减轻我这边的重量。每天下午放学后,抬一次水,风雨无阻。生产队在坡里和场院里分了粮食,我就和三爷一起帮他取回家。稍大,我就独立地给三爷挑水,先是挑两半筲,后来力气大了就挑两整筲。除了挑水,还要给三爷到队里挑草,担粮,到园里种菜。刚成家时,妻子夸我种菜水平高,那是我小时候给三爷种菜炼成的。
三爷最幸福的时光,就是农村经济集体经营的那一段落。三爷一个人吃着生产队里分配的平均粮,生产队里的柴草由着他烧,充分享受着集体制度带来的福利,生活水平还高于那些孩子多的超支户。我最直接的感受就是三爷一日三餐都比我家吃得好。他很善于调剂生活。除了常规蔬菜,他常常把大蒜放在蒜臼子里捣成蒜泥,把花生油放在铁勺子里烤熟,凉过来,倒在碗里的虾皮子上或淹咸的切成细条的大豆腐上搅拌,那又香又辣又咸的滋味,让我觉得简直就是人间最美的菜肴了。
三爷记忆力非常好,脑瓜也很精明。高兴的时候,三爷给我背诵《三字经》中“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的句子,一直背到底。还能背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的《千字文》中的句子。我那时还上小学,觉得三爷了不得,以为三爷是神,很崇敬他。我问三爷跟谁学的。三爷告诉我,祖父教他大哥、二哥和他弟弟背书的时候,他在一边当旁听生学会的。我们家族祖上有中过举人的,还有七八个人考上了秀才,曾经是书香门第。到了高祖的时候,高祖做贩茧的买卖,在村里置下了几十亩土地,加上有文化,就成了村里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人称丁三爷。丁三爷教育曾祖很用心,曾祖在社学里学习也很努力,差一点火候就考上秀才了。祖父跟着曾祖学习了不少国学知识,已经读到《四书》、《五经》了,这在农村,祖父也是有相当水平的文化人了。三爷还自豪的说,祖父经常批评这三个明眼儿子不如他这个瞎眼儿子学得快。
在我的记忆里,三爷总是有钱。他的钱,一方面是生产队分给的,另外三爷很会经营。他经常卖了这样买那样,五马换六羊的,除了喂饱肚子还能挣个差价。他常把一些不知从哪里操持的破铜烂铁卖给贩子。有时还卖几个银元。三爷手里有钱,家里就有好吃的。他家里只要有好吃的,不管他藏到哪里,我都能找到,然后找机会打秋风。有一次,三爷买了一箢子香蕉大苹果。这东西那时我在家里是吃不到的。我闻到了苹果的香味,趁三爷不在屋里的时候,我就按图索骥,踏着凳子从棚杆上挂着的箢子里找到了苹果,就偷吃了一个。谁知一吃而不可收,每隔几天我就吃一个。时间不长,盛苹果的箢子里就有了一个窟窿,被三爷摸到了。三爷发问是不是我拿苹果了了,我支吾着应承了。三爷说本想放一放有了面再吃,你却先吃了。看到三爷并没有斥责我,我就偷偷地笑了。
三爷很孝敬长亲。他有一个老姨。每年他都请她来家住两次,每次都住十来天。这个时候就是三爷家生活最好的时候了。一日三餐吃白面面条,白面饺子,把我馋得简直是垂涎直下三千尺了!我也总是趁机蹭了几顿好饭吃,过几把馋瘾!
三爷的东西我敢吃,但三爷的钱我却不敢拿。三爷的钱总是放在柜子一角摞着。虽然三爷不识盲文,但它的记性好,手感很准,用手摸一摸就知道面额,不用说5元的2元的1元的,就是五角的2角的1角的,他也清楚楚楚,一点也不含糊。他买东西的时候,一张一张的拿出来,问我数值,我知道三爷心里有数,只不过让我确认一下罢了。不仅是生活上的事情,就是生产队里的事情,三爷也很明白。队长问他玉米棒子出玉米的比例,他说的数字比队里的社员说的还要准确。
除了做饭吃饭,三爷基本上都在户外消遣。三爷的院子里载着一棵槐树,几乎与三爷同龄,树粗一搂有余。这棵槐树是三爷小时候提议栽的,说是等槐树长大了让家人在荫凉里休息。祖父夸他“孺子可教”,三爷也引以为自豪。这棵大槐树树皮青黑,已发皱,如绳索匝缠,如沟渠排列,如地面裂缝。树冠很大,像半个大圆球,遮蔽了三爷的大半个院子。春季到来,满树槐花,忽如一夜降雪,银白一片,熠熠生辉,映得天井光耀灼灼。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散发着浓郁的清香,沁人心脾,让人惬意无比。看不见的鸟儿汇集在偌大的树冠里,鸣叫啾啾,好像是为三爷开着专场音乐会,奏响着让三爷陶醉的乐章。三爷经常倚着树干坐着,沉浸在这如梦如幻的境界里,不知思考着什么。放学后,我爬上树,折下一串一串的槐花扔下来。三爷摸索着捡起来,放进水中洗洗,沾了面蒸着吃,吃了不少日子,给三爷节省了不少粮食。
夏天晚饭后,我们兄弟姐妹时常在大槐树下乘凉,围坐在三爷周围,让三爷说瞎话(讲故事)。三爷总是用他那三十来厘米长的大烟袋抽上一锅子老旱烟,思考着。抽完后就把烟袋翻过来,把烟袋杆抵在左手上磕一磕,磕掉烟锅里的灰,清清嗓子,不急不慢地讲了起来。那个时代,老人总是爱讲妖魔鬼怪的故事。我却不愿意听。他就讲解放战争时期他经历的故事。三爷说,国军进了村,青壮年都跑到东山躲了起来,村里只剩下老人妇女和孩子。有个妇女被士兵糟蹋了,就上吊自杀了。老百姓都痛恨国军。妇女们给国军和面做干粮的时候,偷偷地往面里倒上洗衣服的水。国民党不得人心,失了江山。多亏共产党胜利了,他沾了共产党的光,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三爷对我说,祖父在他刚懂事的时候就教育他,眼虽然辖,但人不可废,要做一个有用的人。三爷践行了祖父的期望。不管谁找他帮忙,他总是有求必应。三爷帮别人照看孩子是常有的事,这是三爷的绝活。三爷抱孩子绝对安全,他总是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护在孩子腰上,防止了孩子折腰受伤。三爷很懂得什么时候喂孩子,一天喂几次,不能饿着孩子,也不能撑着孩子。掌握什么时候给孩子把尿,什么时候把屎的火候。不管什么脾气的孩子,到了他手里,总是被他服侍得乖乖听话,不会淘气。我家周围不少孩子都是被他照看大的。
那时,我们住在村里北头一条“工”字胡同的西爿里,因为地势高,被称作“后楼”。主干纵向胡同连接着西边三条横向胡同,我家就住在中间那条横向胡同尽头。不管白天还是黑夜,三爷总是在这个范围里来来往往踽踽穿梭着,到东家说说话,到西家歇歇脚,他走在胡同里,听见谁家在踏碓舂米,就走进去,把活儿接过来,直到踏完。谁家快有喜事了,在家拐豆腐,三爷就轻装上阵了。拐豆腐是重活,壮劳力都觉得累,不是迫不得已没人愿意干。三爷干起来却沉着平稳,得心应手,强壮劳力都自叹弗如。碰到谁家推磨,他就接过磨棍,毫不犹豫地推了起来,一边推磨,一边说着话,很开心的样子。
麦收季节,正是“遍地英雄下夕烟”的时候,也是老百姓最忙最急最累的季节,除了吃饭,往往都顾不得休息。很多人就把镰刀送到三爷家里让三爷磨镰。三爷不推脱,不敷衍,下上功夫把镰刀磨得又亮又锋利。取镰者用手指一试刀刃便感觉到了镰刀的锋利无比,交口称赞,人都走了,赞扬声还余音袅袅地萦绕在三爷的耳边,让三爷快乐不已。
三爷用自己的行动,赢得了人们对他的尊重。三爷走在胡同里,大人小孩都主动地喊他三哥或者三爷,他都有礼貌地答应着,然后回问着。谁得到了三爷的帮助,对三爷说上几句感谢的话,三爷就感动不已,他那黑黝黝的脸上会长时间洋溢着笑容。有人做了好吃的送给给三爷,三爷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常说帮人做事不图回报,人过要留名,雁过要留声。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后来机械化在各个领域都取代了手工劳动。农村原来的石磨、石碓、石碾、镰刀等手工工具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三爷失去了好多做事的机会了。他走在胡同里,听不到谁家踏碓舂米的声音了。谁家有喜事,也不用拐豆腐了,一个电话人家就送来了。那一年,端午节吃了粽子后,三爷念叨起来:麦子还没熟吗?怎么没人送镰来?我说现在都用联合收割机了,不用人工割麦子了!三爷失望地说,镰刀不是没有用处了吗?
计划生育让孩子生得少了,加上土地承包到户,妇女们有时间照看孩子,没有人把孩子送给三爷照看了。三爷门前冷落鞍马稀,显出失落的情绪,郁郁寡欢。从此,忙碌欢快的三爷变成了清闲寂寥的三爷了。
有一年春天,知道归来寻旧垒的燕子,突然没有回来。三爷堂间的梁上就有好几个燕子窝,燕子很喜欢三爷这个幽静的小屋。它们旁若无人地飞来飞去,有时还落在三爷的肩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给清冷的小屋增添了不少生气,三爷很喜欢这些小精灵,常常自言自语地与小精灵们对话。他的堂屋门经常不闭,以方便燕子进出。这次燕子突然不归,成了三爷沉重的心事。三爷问我,燕子为什么还没有回来?我安慰他说,大概是老了,飞得慢了。三爷凄然地说,我也老了,不中用了。
我成家后,逢年过节、闲暇时间都去看望三爷。为了让他了解社会,我常把一些新生事物告诉他。我把手机给他摸一摸,现场让他打个电话长长见识,他很惊喜,除了赞叹社会的进步,还摇头表达着不可思议的想法。给他买了收音机,他乐得合不拢嘴,眉飞色舞地赞叹收音机的美妙。他喜欢听单田芳、刘兰芳的评书,每次我去看他,他就把评书的内容说给我听。小小的收音机,伴随着三爷度过了漫长的寂寞时光。
在一个寒冷的早晨,大哥给我电话,说他去送饭,发现三爷已经死了。三爷从年轻就有胃病,发作的时候,他经常喝碱粉止痛。八、九年前,他的胃病又犯了,好长时间吃不下饭,我以为三爷得了绝症,就去找村干部商量,村干部却置之不理。没办法,我们兄弟们一起为他治病。没想到三爷却坚决不去医院治疗,说他一辈子没吃过药,没打过针,不想与医院打交道。这样搁置了一个阶段后,老天保佑,他居然没事了。想不到八、九年后却寿终正寝了,想来也是三爷的造化。
我们几个三爷的侄子侄孙,把三爷的遗体,抬上灵车,送殡仪馆火化了。东山的坟茔里,又添了一座新坟。
那年,三爷87岁。
作者简介:
丁少玉,男,汉族,大学文化,中学高级教师。
发布时间:2023-06-06 1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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