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李仁：我的外婆“90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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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菊盏开新宴，风弦贺寿歌。今儿农历10月11日，赶上我的外婆96岁高寿，翻篇旧作，续写新章，兹以作贺——祝愿我“90后”外婆身康体健，寿比南山！

在我“认识”妈妈那一年，也顺带“认识”了外婆。那是四十多年前了，当时的我除了饿了、屙了会哭闹外，还不会发音叫外婆、妈妈。听妈妈说，因为我，她没少挨外婆的骂——妈妈生下我的时候才十八岁，等于似一个姐姐一般的大孩子带一个刚生下来的小孩子，她会带吗？看不顺眼的外婆，劈头盖脸就会给妈妈一顿训斥。

　　那时候的爸爸虽然是一名光荣的赤脚医生，可是在那个特殊时代，光有医术是不能安身立命的，必须得站住一个阵营，方可“封妻荫子”般地福泽家人。于是，爸爸参加了“武攻派”，他可是天天又红又专地忙碌着，一边救死扶伤干工作，一边却又打打杀杀搞武斗，还做上了一个革命小头目，可谓呼风唤雨、雄姿英发。早先的时候，“武攻派”得势，自然住在乡下外婆家的妈妈和我，除了每天遭受外婆的话唠之外，其余各方面尚还相安无事、无忧无虑。只不过，那时候的我根本不懂外婆话唠的内容是什么，一个襁褓中的婴孩又不是神童，但我会看她的表情和架势，凡是她音量高亢的，且表情凶煞的，动作还大幅度的，我就明白那绝对不是友善的，我就会被吓哭。这哭，也算是替妈妈抗议吧，尽管妈妈挨这样的音量、表情及动作或许是对我不好引发的，但天生的母子同心，那咿咿呀呀的一个小屁孩，怎分得清“敌友”关系？

　　及至我几岁之后才明白，外婆和外公一生只生育我妈妈这一个女儿，是我的出生，诱发了她隔代亲的母爱，在有了我这位“小幺儿”之后，她幻觉了，像我是她生的一样，反而对自己的闺女，也就是我妈妈不那么“疼爱”了。民谚曰：“皇帝爱长子，百姓宠幺儿”，嘿嘿，妈妈在外婆的心肝里已经失宠咯，怪不得我的一哭一闹，都会揪起外婆的心，她就会拿“姐姐”是问，开刀问斩——扯，瞧我这得意劲儿，说得乱了辈分，此段掐去。

　　那时候的外婆已经五十多岁。听妈妈说，外婆是从离外公家很远处的一个山凹里嫁过来的，外婆的娘家世代都出私塾先生这样的文化人，可就是没有谁能取得个一官半职的“爵位”，也只能困在那山旮旯里教教山里的那些野孩子。到了我能记事的年龄，也去过几次外婆的老家，看见舅公（外婆的哥哥）家的堂屋比当地任何一家都宽敞，巷道壁角还摆放着好几张废弃了的用厚木枋子制成的条桌，听舅公说，那是他和他爹爹的爹爹的爹爹的那辈就积攒下来的收私塾弟子的课桌，后来有了政府开办的学堂，他们一家世袭的私塾生计也就此中断。

　　外婆嫁到外公家，用那个时代的标准来衡量，她算是攀上大富人家了。别看外婆娘家代代出文化人，可是受到重男轻女观念的约束，外婆却没有接受过文化启蒙，至今除了读得、写得自己的名字外，再无多少个汉字能让她认识。所以，外婆虽来自于一个伪书香门第家族，自己却不染书香。现在言及这段往事，外婆也唏嘘感喟不已，大悲自己的命苦，怒责是那个迂腐的时代，剥夺了她受教育的权利。

　　外公家当年是做小作坊烤酒生意的，家道比外婆家殷实多了，所以外婆嫁到外公家算是有些高攀。可怜的是，外公因为生意上往来的缘故，常常与人斗酒，也便斗坏了身子骨，与外婆生了妈妈之后，就再也没有生育子嗣。而且，听外婆说，在我还是哺乳中的婴儿时，外公就撒手尘寰，带着遗憾去了天国，临走前特别交代妈妈：“不管日子过得怎样艰难，你们都要把江红抚养成人，可不许他受委屈。”说完之后便咽了气。江红是我的乳名，想来，怪不得外婆像隔代母子关系那样心疼我，除了她和外公到老了都再无其他子女寄托舔犊之情外，还与外公临终前的遗嘱有关。

　　外公过世后不久，爸爸也出事了。由于他参与的“武攻派”发生内讧，他们的阵营遭到了另一派毁灭性的打击，连老巢也被人家占领了，“武攻派”人员分崩离析，四处奔命躲藏，爸爸也跑得没了踪影。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另一派占领了“武攻派”的根据地之后，开始实行惨烈的反攻倒算，凡是“武攻派”成员的家人亲戚，都会受到牵连，加上外婆家是做过烤酒生意的，属于“资产阶级”、“地主富农”成分，那是绝对要被清算的。为了顾及我和妈妈的安全，趁那些抄家清算的人还没到来之前，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外婆一手提着一把镰作为防身武器，一手执着“亮槁”（一种用葵花杆扎成的长火把），只带上简单的行李，像杨门女将中佘太君一样，夤夜护送着我们母子二人“突出重围”，向她远在深山旮旯里的娘家投奔而去。后来听说那晚幸好外婆当机立断地带着我们走了，第二天一早那些清算的人就扑到了外婆家里，一阵打砸抢之后扬长而去，虽说财产受了些损失，但天幸保得了我们的性命。

　　时光如水，此去经年。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爸妈的工作从乡镇调进了县城。在此之前，妈妈又为我生了一个妹妹和弟弟，外婆卖掉了她和外公共同生活过的祖屋，跟随爸妈一起进了城，她的身份已不再是当年烤酒坊里的那位火辣辣的女主人，而是带妹妹大了些之后又带弟弟的老嬷嬷。时间是把刀，慢慢地在外婆的脸上刻下了皱纹，也渐渐地将她的身板削成了佝偻，当年那位敢提镰刀、敢举火把夜走崇山峻岭的佘太君，此时已废弃了年轻而拾掇起老迈。但她从没有叫苦和抱怨，除了丢弃了曾经对妈妈看不顺眼就呵斥的脾气外，余下的殷勤事，就只剩下每日捧着以回忆煲暖的汤，慢饮细啜着光阴的故事。

　　再后来，被她相继带大的三个外孙都先后成了家，并且也陆陆续续替她生养下三五个重外孙，外婆那张被岁月戳得更加沟壑纵横的脸，笑得让夕阳都羞红了。2013年，对于外婆来说，是一个大喜大悲之年，在这一年农历10月11日，她跨入了“鲐背之年”，上了九十岁，可也在这一年里，她失去了她的女婿——我的爸爸去世了，一个更老的白发人送小一辈的白发人，那种酸楚无可名状，她陪着妈妈悲伤到旷日持久……

　　今年的农历10月11日，迎来了外婆九十六岁生日，尽管现在的她耳朵背了，眼睛花了，腰身再也直不起来了，行走需要借助拐杖了，但她仍然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哪怕是匍匐着，她都会继续朝着生活的方向前行——我的外婆“90后”，杖南山松，泅东海水，祝愿她能再活几个年头，返老还童去做“00后”。我想一定会的，外婆加油！我挺您！

作者简介

◎郁李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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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称夜郎之黔东北一旮旯县城，有枯叟一叶，名唤“郁李仁

发布时间：2023-06-04 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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