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酒泉（一）山中有玉

　进祁连山去！多么诱人的话题呦！
　　每天都看山，除了头几次在胸中描绘一番，为祁连涂上一层拟人化的色彩外，慢慢的，就感到她平淡无奇了。及至真的进到山中，才感到祁连真的高深莫测，神秘而不会言。
　　每到酷夏，我总爱面对祁连。早晨，祁连起得最早。她穿着海蓝的山裙，戴着银白雪亮的小帽，坐在水流湍湍的讨赖河边。那河，宛若一条丝绸织就的玉带，等待着梳洗完毕的雪山女束在腰间。看到她，看到她头上的冰帽，我的心头顿时增添了凉爽清新的快感。
　　今天，向山中走去，这种感觉又一次荡漾在我的心际。
　　可是，这种快感不久就消失殆净！
　　车子一进山，阴风冷冷袭来，炎日早已躲到高大山峰的后面去了。那风，却给人一种萧索凝冰的异样感觉，仿佛夏季一下子消失了。车子以极快的速度同时间赛跑，将我们带进了严冬。只有苍郁翠柏，排烟古松，虬枝鹤骨般的不见其凋，一片片，一棵棵，屈铁枝回存本性，霜雪虽浓耐风寒，给我这进山稀客增添了不少抗风寒的勇气。
　　坐在崭新的解放牌上，越向里越觉得冷，我的心却添加了热乎气。是啊，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越来越重地击冲着我的心扉，我将看到这盃石美玉，而且，据传闻，那民间传说又是那么富于奇彩。
　　车过冰沟，四周刹时变得一片飞白。我们已完全处于飞雪覆盖着的白色世界之中了。这里，海拔已经三千六百米。车子因坡陡雪厚不能再前行了。好在目的地已不远，我们也只好踏破积雪，向那不远的一个孤寂的毡帐爬去。匈奴将祁连比做天，祁连，在匈奴语中就是天的意思啊，过去不甚理解，当四脚乱蹬，一步三滑地向上爬时，才觉得山高却如天哪！
　　说是在飞雪中前进，一点也不假。坐在车子上，那雪花钻进脖子里，还以为是汽车带起来的风旋飞了积雪；可是这么静谧的深山中，没有一丝的风，天又那么晴朗，雪花还是旋舞不停，真怪！我们处在飞雪织就的白色世界中了，真的！可谓是，玉龙夏蜕甲，薄雾半含晴。
　　快走到不，快爬到那毡帐边，才发现山突然分为了两半，两壁又似乎即将合拢。直立的峭壁，如熊耳虎牙般，青城紫阁，怪石林立，五彩缤纷，你想像它像什么就像什么：蚊负？兽禽？龙首？牛头？或者是石镜、玉台？雪门、风阙？千仞万风，幽岩短径，好似玉帔荀摇，石帆孤出，好不热闹。仿佛天下的奇景揽于一山之中了。
　　身后几串脚印下的雪窝，几丛顽草跟着我们，像一条花斑蟒逶迤曲回。一里之遥，竟用了两个小时才到达帐篷边，倏地，不知从哪里窜出一条黝黑色的狼狗，它毫不客气地咧动着大嘴，呲着尖牙向我们扑来，一路狠命地踢蹬开块块砾石。我们一齐弯腰拣石头，那狗却毫无退让之意，使得大家谁也不敢近前。那狗好像觉得降伏了我们，我们不敢动弹，就向着天、向着毡帐吼着直到主人出来，它才改换了斗争、威胁的姿态，主人一声唤，它比主人还殷勤，一蹦一跳地，有时还站立起来，伸出毛茸茸的前爪，要同我们握手一般。
　　进得帐内，一股热浪驱赶涤净了我们身上的潮气，牦牛粪燃着的火，冒出一股樵青色的烟，轻烟吐云，看着火旁卧着的狼犬，使人觉得渺渺还魂，几乎冻僵的四肢，一下子自如了起来。
　　主人是位藏民，满脸胡子拉碴，人却很健谈，也许是孤身世外，很难遇到这么多人吧。说他身居世外，可他仍然满面春风，一开腔，就滔滔不绝地倾吐起满腹的喜悦
　　听翻译说，大意是：牦牛羊群分户喂养，今年存栏数比那年都多，不愁没钱花咧。不愁换不来煤油火柴，大盐茶砖哩。
　　他的家在山下，一个人深居深山，连火车都没有见过，可是，他的确极为敏感地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不停地夸着。
　　明年，我们队准备恢复采玉生产，这可是我家的祖传
　　一听说采玉，我顾不得许多了，别人是来做买卖的如夜光杯厂的采购员，我可是来采风的，玉石价格看到真货才可以定论，采购员临出发时受到厂长的嘱托，一声不响地容我聊天。我急忙同主人聊起祁连玉。忘形之下，不知喝了多少碗酸奶子。一开始端上酸奶子时，虽然采购员介绍了风俗习惯，是招待贵客才使用的，我还是不习惯。那蹲在灶旁的小孙女，用干牛粪使劲地擦碗，我曾暗暗下决心：这奶子、这碗沿，一口也不能沾。谁知，听到新奇处不知是怎么端起来的，一喝起来，同主人讲的故事一样深沉醇厚，津津有味，他满腹文章，似乎是传奇又似乎身在其中，采玉的活路奇妙万分。原来，他是领着十几个小伙子来打前站的，那些小伙子已经进山去了，说是先去搭路。
　　自周穆王十年，西戎献夜光常满杯起，四千多年来，祁连玉是如此采的啊！仿佛四千多年前，就是他首采真玉，奉献给了周天子的他说的话活龙活现
　　酒杯好看玉难采啊！他说，就像是说书的那吊胃口的开场白。
　　他去过的采玉场，俗名叫落星叽。听说是一个极为古老的玉石场。
　　他去过的采玉场，俗名叫落星叽。听说是一个极为古老的玉石场。玉工们每到春季末，就将毡帐行李、食粮肉干、锤凿钎杆，以及火镰火绒一应器具，装在牦牛驮子里，择日登程，先在这里安营扎寨，大队玉工在做完安营扎寨的工作后，曲行三日就进到了三猴石。三猴石的山势，万笏千鬟，山岩百态，连青羊都难于通过的九曲羊肠也不见了，有的是神工鬼斧造就的绝壁飞崖。我问主人三猴石远不远？他说你不能去，我老了也不敢去了。我问他有那么难走吗？他说，先告诉你三猴石的样子：半山坡上，两架山突兀而起，悬在云雾之中，两山夹持着一条雪水冰河，河边没有路，进口处那就是三猴石。
　　我问他为什么叫三猴石？难道这里还有猴子？他说，我没见过。不过，在那进山的铁亮的石头山壁上，有古代的人们凿下的石画，年轻时，曾经拿了纸笔描下来给人看，有学问的活佛说，那个高举双臂两腿跳着的就叫猴子，还有大象、老虎、豹子、黄羊、青羊、牦牛什么的。我很奇怪，怎么这里还有大象猴子。他说，活佛讲，很早很早以前，这里是西戎领地，可能有五六千年了，那时，这里水草丰盛，森林遍佈山野，漫山牛羊牦牛骆驼，恶兽在森林里出没，后来，东海打仗，不知有过多少打败的部落来到这里，还是不被人家放过。匈奴有首歌，唱到：失去了我的焉支山，让我妇女无颜色。焉支山上的花草是部落女人的胭脂粉，山边的树木就是搭房子的材料，也是部落和打仗队伍升烟做饭主要的物件。我问：怎么现在树林只在祁连深山才有而山下不见了？他说，几千年了，都让来来去去的人们烧光了！听了他的话，好像补上了一堂远古和古代地理课。不是么，那索索木，就是胡杨，死了几千年还干巴巴地挺立在沙漠戈壁上，到现在，人们还不停地挖了来当柴火烧，总也烧不完。古代这里一定是绿野、森林、流水、耕田，没了，没了，都没了，想想很有些深层次的道理，给后代留下点什么，是绿洲？还是荒漠？真的受益匪浅。
　　接着就讲起了三猴石的故事。听起来就是一个民间传说，很传奇。
　　古代有一个亡命的武士和他的部族逃到这深山里，一天，有三只雪白的猴子挂月浮云而来，站立在那块石头上，武士看到了以后，认为是神仙下凡，立即倒地叩拜，那三个猴子摔下来几块石头，在月色下面闪闪发光，武士知道是宝物，拣起来捧在手中。三只猴子招招手，一跳一蹦地朝山沟中走去，武士紧忙跟上，到了大山沟口，满沟是哗啦啦的雪山流水，根本进不去了。那三只猴子招招手，攀上峭壁抓着峭壁上的树干呼啸而去。于是，就有了三只白猴持碧玉以献亡人的说法。他得到了夜光老玉，下山找到了部落各小头领们，拿着玉石到山中去找神猴，后来成为采玉的能手。后人就是这样知道了祁连山深山里有精美的玉石，形成了援壁进山的传统，采来玉石打磨出了著名的夜光杯，西周时献给了周穆王。
　　采购员说，河水大沟在冬春之间，水小，能够得到中下等的石头，如果要上好的祁连玉，还得找这位行家里手，他能够带领他的采玉队进到只有猴子才能到达的地方，把上等的玉石拿出来。于是，我奇怪地问道：只有猴子才能到达的地方？
　　要通过三猴石大沟峭壁，必须冒着极大的风险。
　　好几里的陡峭崖壁上，自古就留下了一个个石孔，一直延伸到落星叽玉场。过涧去，就要在这些石洞孔里面插上松木做的采棍，每年都得把上一年的采棍换成新的，不然，旧的采棍万一腐烂了，掉到峭壁下的河中就没命了，所以每年都得检查更换才能进山，这就叫搭路。这是古代传留下来的飞涧绝招。想当初，头一个过涧的武士，头一批过涧的工匠，是冒着多么大的危险，一个一个洞的开凿、一根一根桩子的捶打安装。开凿和安装是极具风险的。就是这采棍都固定好了，要从上面飞过山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穿着厚实的衣服不行，一般都穿着羊皮紧身衣，避免山间的寒气。还得看天行事，避免风雪天的雪崩和风刀。过了这一段险路，前面就出奇的平坦，再过几个山嘴，就到了玉脉连绵的落星叽。也许，山涧下面留下了不少工匠寒骨残骸，被千年积雪所湮没。在玉场采到的玉石坯子，也不能原样背回来，那是要烧的。
　　有句诗：试玉要烧三日满。《吕氏春秋·士容论·士容》说：故君子之容，纯乎其若钟山之玉，桔乎其若陵上之木。高诱则注释道：钟山之玉，燔以炉炭，三日三夜，色泽不变。唐白居易《答友问卜》有句良玉同其中，三日烧不热。到了这里才知道，不是买玉石和玩赏玉石时辨别真假优劣得出的办法，原来，在采玉时就练出了识别真假玉石的方法。俗话说：十日采玉，一日烘玉，在落星叽采到的玉石都是上品，但是，要从猴子才能通过的栈道背回去，必须选择上品的上品。我在酒泉夜光杯厂院子里曾经看到许多极大的鹅卵石，每个大约都有半米到一米多直径，有扁一些的，有椭圆的、也有很圆的，都没有棱角，好象是讨赖河里的河卵石，厂长告诉我，这就是夜光杯的主料，现在不用火烧了，而是用机器钻。按照需要的尺码钻出一个个圆柱形的坯料，再用机器进行粗制，然后再用金刚石做成的砂轮打磨，砂轮大小不一，小的只有手指头大小，就是用这种方法制作出了夜光杯和艺术不同的各种玉件雕塑后，再用药水浸泡，才能显露出晶莹剔透和玉腻润滑。但是，现在厂子里用的主料大都是祁连山沟外的，像落星叽这里的主料价值就不能同日而语了，这才是真正的祁连玉。
　　玉匠们在落星叽把大块的石头架在火上烧，烧开时，会有极大的炸裂声，声音愈脆石头愈珍贵，然后再用大铁锤击打，挑出最好的上品背回来。这个过程大约要一个多月才行，往返四五个月，得到的却只是很少的坯料，和沟外的数量呈极大的反差，一个高脚小型夜光杯才卖1.5元，大的卖3元，基本上都是沟外料，落星叽背回来的主料大都用作大型的玉作，如山水花鸟、神仙仕女之类，可以卖个好价钱，一般是三五十元，我在厂子里买了两对小高脚夜光杯，花了一个月工资的十分之一。不知道以后随着酒泉旅游开放，能不能真正做到物有所值（注：现在2010年的夜光杯价格已经上升了几十倍，其他的艺术品达到了上千万元。）
　　晚间，我几难入睡，悄悄的走出帐篷，一轮明月静静地坐在不远的山巅上，悠悠的稍带绿色的皎洁月光，投洒在斜径僻崖之中，那远近的雪衣峦腰，那山痕树梢和崖底水壑，呈现着奇异的形象和不同的色彩，如飞龙、如银链，、似云流。山骨雪根，挂带浣纱，几倾抛投下来的倒影，如只只玉杯，洒液波光，周穆王品尝欣赏葡萄美酒夜光杯的风情杳然显现在三猴石上。我感叹着，谁有这样的幸运，能在这样静谧的月夜，醉心地欣赏这美妙的精致呢？
　　我叹喟着：大有作为、让人沉思的酒泉夜光杯！　

发布时间：2019-09-12 0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