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四日早上七点或者八点,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安静,使我醒来感到了一种恐慌,我想制造些声音,但×还在睡着,不该惊扰,悄然地去淋室洗脸,水凉得淋不到脸上去,裹了毛毡便立在了窗口的玻璃这边。想,夏河这么个县城,真活该有拉卜楞寺,是佛教密宗圣地之一,空旷的峡谷里人的孤单的灵魂必须有一个可以交谈的神啊!
昨晚竟然下了小雨,什么时候下的,什么时候又住的,一概不知道。玻璃上还未生出白
雾,看得见那水泥街石上斑斑驳驳的白色和黑色,如日光下飘过的云影。街店板门都还未开,但已经有稀稀落落的人走过,那是一只脚,大概是右脚,我注意着的时候,鞋尖已走出玻璃,鞋后跟磨损得一边高一边低。
知道是个丁字路口,但现在只是个三角处,路灯杆下蹲着一个妇女。她的衣裤鞋袜一个颜色的黑,却是白帽,身边放着一个矮凳,矮凳上的筐里没有覆盖,是白的蒸馍。已经蹲得很久了,没有买主,她也不吆喝,甚至动也不动。
一辆三轮车从左往右骑,往左可以下坡到河边,这三轮车就蹬得十分费劲。骑车人是拉卜楞寺的喇嘛,或者是拉卜楞寺里的佛学院的学生,光了头,穿着红袍。昨日中午在集市上见到许多这样装束的年轻人,但都是双手藏在肩上披裹着的红衣里。这一个双手持了车把,精赤赤的半个胳膊露出来,胳膊上没毛,也不粗壮。他的胸前始终有一团热气,白乳色的,像一个不即不离的球。
终于对面的杂货铺开门了,铺主蓬头垢面地往台阶上搬瓷罐,搬扫帚,搬一筐红枣,搬卫生纸,搬草绳,草绳捆上有一个用各色玉石装饰了脸面的盘角羊头,挂在了墙上,又进屋去搬一个长身女人,是铺主的老婆吧,头上插着一柄红塑料梳子,领袖未扣,一边用牙刷在口里搓洗,一边扭了头看搬出的价格牌,想说什么,没有说,过去用脚揩掉了红糖每斤四元的四字,铺主发了一会呆,结果还是进屋取了粉笔,补写下五,写得太细,又改写了一遍。
从上往下走来的是三个洋人。洋人短袖短裤,肉色赤红,有醉酒的颜色,蓝眼睛四处张望。一张软不沓沓白塑料袋儿在路沟沿上潮着,那个女洋人弯下腰看袋儿上的什么字,样子很像一匹马。三个洋人站在了杂货铺前往里看,铺主在微笑着,拿一个依然镶着玉石的人头骨做成的碗比画,洋人摆着手。
一个妇女匆匆从卖蒸馍人后边的胡同闪出来,转过三角,走到了洋人身后。妇女是藏民,穿一件厚墩墩袍,戴银灰呢绒帽,身子很粗,前袍一角撩起,露出红的里子,袍的下摆压有绿布边儿,半个肩头露出来,里边是白衬衣,袍子似乎随时要溜下去。紧跟着是她的孩子,孩子老撵不上,踩了母亲穿着的运动鞋带儿,母子节奏就不协调了。孩子看了母亲一下,继续走,又踩了带儿,步伐又乱了,母亲咕哝着什么,弯腰系带儿,这时身子就出了玻璃,后腰处系着红腰带结就拖拉在地上。
没有更高的楼,屋顶有烟囱,不冒烟,烟囱过去就目光一直到城外的山上。山上长着一棵树,冠成圆状,看不出叶子。有三块田,一块是麦田,一块是菜花田,一块土才翻了,呈铁红色。在铁红色的田边支着两个帐篷,一个帐篷大而白,印有黑色花饰,一个帐篷小,白里透灰。到夏河来的峡谷里和拉卜楞寺过去的草地上,昨天见到这样的帐篷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鸳鸯状,后来进去过一家,大的帐篷是住处,小的帐篷是厨房。这么高的山梁上,撑了帐篷,是游牧民的住家吗?还是供旅游者享用的?可那里太冷,谁去睡的?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这里的人间。
看人间?你是上帝呵?!
我回答着,自然而然地张了嘴说话,说完了,却终于听到了这个夏河的早晨的声音。我回过头来,×已经醒,是她支着身与我制造了声音。我离开了窗口的玻璃,对×说:这里没有上帝,这里是甘南藏区,信奉的是佛教。
1995年10月31日夜记
发布时间:2019-09-04 12:20
上述文字是💠《夏河的早晨》✨的美文内容,大家如想要阅读更多的短文学、文学名著、精品散文、诗歌等作品,请点击本站其他文章进行赏析。
版权声明:本文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芒果文学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请发送邮件进行举报,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离家多年,漂泊在外,总是感觉时光流逝的飞快;人至中年之后,看着日渐增添的白发,那种在异地思乡的情怀总是萦回在心间。 久居异地城市,望四周高楼大厦,满眼呈现繁华一片。...
1991年、在距青海格尔木西南青藏公路约100多千米的东昆仑山中,一位格尔木市的蒙古牧民,正在悠闲地放牧着羊群。 白云般羊群行走在山谷崎岖的小道上,尽情的享受着虎爪儿草、绿...
零时零分,轰隆隆的鞕炮声绝不含糊地立刻惊动四野,如一阵阵响个不停的春雷般大肆地向世人昭告着:大年初一到来,新春正式开始! 即使躲在被窝里仍然酣睡的人们也不再安稳,那...
不管别位,以我自己说,思想是比习惯容易变动的。每读一本书,听一套议论, 甚至看一回电影,都能使我的脑子转一下。脑子的转法像螺丝钉,虽然是转,却也 往前进。所以,每转...
如果智商只是一般般,主要还是内因,只有通过自已的努力才能成功。 說到这里,就不能不说到我小时候读书的事。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懂这简单的道理,也只是懂而已。 书...
身为文人,很少有完全不关心名声的。鄙视名声,在未出名者固然难免酸葡萄之讥,在已出名者也未尝没有得了便宜卖乖之嫌。他也许是用俯视名声的姿态,表示自己站得比名声更高,...
让我时时魂牵梦绕的故乡,其实是一个风景秀美的小山村岐岭镇九五自然村。山村四周连绵起伏的山峦手挽手呵护着这里的人们,如同一个慈祥的母亲深情的凝视着怀中的孩子。多少次...
我以为有浪漫的爱情,有勤奋的双手就足够,于是我选择嫁给了他,开始憧憬我们贫苦却幸福的未来。 然而我错了,结婚不到一年,他变了。下班后的他不回家,我做好晚饭给他打电话...
“童话诗人”顾城有一句话说的是极好的,“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黑夜,黑色空间的代名词,世间万物都是黑色空间的一个微小个体。然而,即使这世界被...
我的老家就住在天水东北张家川县偏远的林区之中。那里林海茫茫,古木参天,山峦起伏如浪激涌。在这里,成群结队的西北狼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所以在我最初的恐惧的记忆里,除...
几朵白白的云,几只可爱的鸽,几棵普通的树,几幢已有历史沧桑之意的老房子…却是我总不住回眸的地方… —题记 花开。 我特喜欢这个座位,靠窗,向后,与窗外那幅美景和谐地融...
前几天听闻一个亲戚开始信基督,每周末必去教堂,不仅自己信,也向周围人传播信教的好处,还主动要把《圣经》借给人看。而他的处境可谓艰难,从农村考入大学,本是一家人的希...
我一生有两个母亲:一个是生我的那个母亲;一个是我的祖国母亲。 我对这两个母亲怀着同样崇高的敬意和同样真挚的爱慕。 我六岁离开我的生母,到城里去住。中间曾回故乡两次,...
我喜爱花,这是有生以来的一种喜好,直到而今依然如痴如醉。我爱它五颜六色的丰富——白得纯洁,红得热烈,紫得浪漫,黄得典雅,蓝得悠然,粉得娇媚。我爱它淡淡悠悠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