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音希声,大象希形
老子
他曾经给我们音乐,而现在,他不能再给我们了。
但真正的大音可以不藉声律,真正震撼人的巨响可以是沉寂,所以,他仍在给我们音乐。
他是史惟亮先生。
对我而言,他差不多是一种传奇性的人物。以前,他做的是抗日后方工作,在东北--那神秘的、悲壮的土地上(只有在那山从榛莽江河浩渺的土地上,才能孕育出他这样纯洁的人物吧!)。他又在西班牙,在德国学音乐,是作曲家,是音乐理论家,一心想弄好一座音乐图书馆,他还不时爬山涉水地去采民谣
去年秋天,我托人交了一本我的舞台剧(严子与妻》给他。不久,我跟他打电话,他的声音异样地柔和:
我好喜欢这剧本,写得真美。
作为一个剧作者,在精神上差不多是赤裸的,任何人可以给你赞美也可以给你鞭笞,我早已学会了淡然,但史先生的赞美不同,我激动地抓紧电话筒。
我可以帮得上什么忙吗?
我正不知如何开口,他竟那么仁慈地先说了。
我对配乐的构想是这样的,我认为戏剧是主,音乐不可以喧宾夺主,我希望观众甚至没有发现到音乐--虽然音乐一直在那里,中国音乐向来就不霸道的。
他的话虽说得很简单,但是我还是觉得惊奇,让一个艺术家做这样多的让步,在别人少不了要经过跟对方的辩论,跟自己的矛盾,直到最后才得到协调。而在史先生,却是这样自然简单。
秋意更深时,他交出了初步的录音带,那天舞台和灯光的设计聂光炎先生也来了,负责视觉效果的和负责听觉效果的开始彼此探索对方,来作更进一步的修正。
真谢谢你,藉着这个机会我倒是想了许多我从前没有想过的东西,对我很有用。
--他总是令我惊讶,应该致谢的当然是我,可是他竟说那样的话。似乎有人批评他生性孤傲,但是我所知道的史先生却是异样的谦逊。
刘凤学先生知道史先生答应配乐,很感奇怪:
他暑假才动过大手术的。
手术?我完全茫然。
是的,癌症。
不,不会的,不是癌症,一定什么人传错了话,他看起来健康而正常,或者那东西已经割除了,总之,癌不该和他有关系,他还有许多事要做。
他差不多总是微笑,他的牙齿特别白,特别好看,他的鼻以上有一种历经岁月和忧患的沧桑的美,鼻以下却是一种天真的童稚的美。他的笑容使我安心,笑得那么舒坦的人怎么可能是癌症病人。
他把配乐都写好了,找齐了人,大伙儿在录音室里工作了十二个小时,才算完成。
他对导演黄以功说: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了。
我去打听,他得的真的是癌,而且情形比想象的还糟,医生根本没有给他割毒瘤,他们认为已经没有办法割了,医生起初甚至没有告诉他真实的情形,但他对一位老友说:我已经知道了,我在朋友们的眼睛里看出来。
--听了那样的话我很骇然,以后我每次去看他的时候都努力注意自己的眼神有没有调整好,即使是欺骗,我也必须让他看到一双快乐的眼睛。
十一月,我们为了演出特刊而照相,他远从北投赶到华视摄影棚,那天他穿着白底蓝条衬衫,蓝灰色的夹克,他有一种只有中国读书人才可能有的既绝尘而又舒坦的优美。
为了等别人先摄,我们坐下聊天,他忽然说想在儿童节办一次儿童歌舞剧的演出,他说已找了四个学生,分别去写儿童歌舞剧了,那天我手边刚好有份写给小女儿的儿歌,题目是《全世界都在滑滑梯》:
桃花瓣儿在风里滑滑梯,
小白鱼在波浪里滑滑梯,
夏夜的天空是滑梯,
留给一颗小星去玩皮。
荷叶的绿茸茸的滑梯,
留给小水滴。
从键盘上滑下来的是,
朵、瑞、咪、发、梭、拉、提;
从摇篮里滑出来的是,
小表妹梦里的笑意。
真的,真的,
全世界都在滑滑梯。
他看了,大为高兴,问我还有多少,他说可以串成一组来写,我也很兴奋,听到艺术家肯屈身为孩子做事,我总是感动的,我后来搜了十几首,拿去给他--却是拿到医院里给他的,他坐在五病房的接待室里,仍然意气昂杨,仍然笑得那么漂亮:
每一首都可以写,我一出去就写,真好。
后来他一直未能出院,他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我,他说:酝酿得久些,对创作有好处。
他还跟我谈他的歌剧,前面一部分序曲已写好,倒是很像《绣襦记》里的郑元和成为歌郎去鬻技的那段,他叙述一个读书人在一场卖唱人的竞歌中得到第一,结果众卖唱人排挤他,他终于在孤单的、不被接纳的情形下,直奔深山,想要参悟生命究竟是什么,可惜中间这段的歌词部份(其实不是歌词部分,而是思想部份)全还想不到较好的处理方法,他提到这出未完成的歌剧有一点点惆怅,他说:
在国外,一个大歌剧应该是由一个基金会主动邀请作曲家写的,那样就省力多了。
他说得很含蓄,而且也没有抱怨谁,在所有的艺术家中,作曲家几乎是比剧作家更凄惨的,他必须自己写,自己抄,自己去找演奏的人,并且负责演出(事实上,目前连可供演出的理想地方也没有)一个歌剧连管弦乐队动辄百人以上,哪里是一个教员所能负担的,他的歌剧写不下去是一件令人神伤的事。
在医院里,他关心的也不是自己,圣诞节,荣总病房的前厅里有一株齐两层楼高的圣诞树,他很兴奋:
发布时间:2019-08-25 10:47
上述文字是💠《大音》✨的美文内容,大家如想要阅读更多的短文学、文学名著、精品散文、诗歌等作品,请点击本站其他文章进行赏析。
版权声明:本文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芒果文学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请发送邮件进行举报,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里斯本往西去有危崖临海,大西洋冷雾迷茫。这里的正式地名叫罗卡角,俗称欧洲之角,因为这是欧洲大陆的最西点。在人们还不知道地球形状的古代,这里理所当然地被看成是天涯海...
打狗要看主人面,那么,打猫要看主妇面了--颐谷这样譬释着,想把心上一团蓬勃的愤怒象梳理乱发似的平顺下去。诚然,主妇的面,到现在还没瞧见,反正那混帐猫儿也不知躲到哪...
1. 我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2. 别在我的坟前哭,脏了我轮回的路。 3. 我这人从不记仇,一般有仇当场我就报了。 4. 已经将整个青春都用来检讨青春,还要把整个生命都用来怀疑生命。...
我不断地被另一个噩梦惊扰着,那个令人心悸的声音来自我的故乡杭州。 我的长篇小说《赤彤丹朱》系列之一((非黑》中,有这样一个段落: ......到了1955年5月反胡风运动进一步扩大,...
黑夜,如刀子一寸又一寸地抽出皮鞘,蛇一般从桉树叶上悄然滑落。在光与色彩的变化中,在鸡啼声中,在屋顶那袅娜的炊烟之中,迎来了乡村的晨曦。 阔别多年,沐浴着晨光,我再次...
The Value Of Time 想知道一整年的价值,就去问留级的学生。 To Realize The Value Of One Year, Ask A Student Who Has Failed His Final Exam. 想知道一个月的价值,就去问曾经早产的母亲。 To Realize The Value...
当我在专心写博的时候,追忆往事的刹那间,忽然发现了最美最美的年华是我们的最真,悠长悠长的岁月是我们的最爱,我们挽留的也许只是青春年华里的一次感动,我们期待的也许只...
蓝天,白云,远山苍茫; 黄河,古渡,长桥飞架。 宛若一位丹青高手,黄河,执一管如椽的巨笔,流泻群山跌宕起伏的才情,一个简练而磅礴的几字,御风飞翔,烙印在炎黄儿女心的...
无论虚长多少年岁,无论经过多少晴天和风霜雨雪,无论尝过多少苦辣酸甜,无论失败过还是成功过,无论挣扎过还是放任过,无论得到过还是失去过,无论是记忆里徘徊还是实实在在...
2011年6月25日中午12时,宁夏结束了网上高考填报志愿,一年一度的高考划上了句号。 此时的我却心潮起伏,一方面为家乡平中今年取得的优异成绩感到自豪,另一方面却因为小侄女的高...
略谈香港 本年一月间我曾去过一回香港〔2〕,因为跌伤的脚还未全好,不能到街上去闲走,演说一了,匆匆便归,印象淡薄得很,也早已忘却了香港了。今天看见《语丝》一三七期上...
繁华陌上,月下江流。照尽河山名利沟。辰星数点,临水作舟。载去人间寂寞愁。心静悠然观世态,一行小字上心头:红尘多苦恼,岁月有温柔。半窗关风雨,片叶渡春秋。 月色秋风,...
张贤亮,男,国家一级作家,中共党员,大专学历。江苏盱眙县人,生于南京。曾被列为右派入狱,后平反。代表作品有《灵与肉》、《邢老汉和狗的故事》等 故乡行--张贤亮 一 除了...
1世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不是天各一方,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2 我爱你,为了你的幸福,我愿意放弃一切---包括你。 3 失望,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