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冬天

　　冬天属于父亲，我一直这么认为，自打儿时记忆开始，我的内心深处就烙下了这样刻骨铭心的印象，到了而立之年，这种意思越来越清晰可见，愈来愈来触手可及的同时，冬天迈着沉稳的步伐悄然来到我的视野，融入到我的生活，幡然醒悟：冬天不仅属于父亲，父亲更属于冬天。
　　一九七八年的冬天，父亲由于工作调动，将于大塘粮店调到石羔粮店工作，父亲得到这个消息之前，我只见他每天在桌子前面发呆，静坐的姿态，反反复复持续了几天，每天面对桌面上的白纸，手中的笔不知道墨落何处，满地的纸团，如同家乡冬天的坡岭屋后一些小山堡头戴的雪帽，洁白而刺眼。
　　不知天日的年龄，不明世故的我在这些纸团中转来转去，视为放飞童心的乐园，将一个个纸团铺开，一屁股坐在地上，叠着自己喜爱的纸飞机，纸船，懵懂之中，只见几个陌生的面孔，将父亲的抽屉用一把大锁锁上抬走，将父亲日常写写画画的那些本子拿走，将父亲十指游走的算盘也拿走了，留下我和父亲两个孤零零呆在房间：父亲写了几笔，又将纸揉成一团扔进我的地盘，又接着写，而我则笑呵呵地将这些纸团收集起来，开心地折起自己喜爱的纸飞机，这样的日子大楷持续了个把星期，几本信笺纸被父亲撕完，却没有写出来半个字，而房间里面却摆满了我的杰作，父亲扔下手中的笔，看见纸飞机中忙碌的我，甘脆一把抱起我：身正不怕影斜，交代，交代个鸡巴，走，儿子，我们喝酒去。
　　我坐在父亲亲手为我制作的弹子车上面，父亲推着我，粮店的大门口早就等着几个叔叔阿姨，这些人都是粮店附近的老百姓，还有几个从老界上专门来看望父亲的老社员，手里不是提着包谷烧，就是端着板栗等食物和水果，每个人的眼中都是关怀的神清，有的伯伯将我抱在怀里用满脸的胡茬亲我的小脸蛋，有的伯娘用手轻轻地掐我小屁股，伯娘们则用隔着衣服的奶子：娃儿，吃点奶，快点吃点老子的奶那种感觉，让我在严冬中深处一团团滚烫的火堆中，股股暖流直奔心头，我在笑声中看见父亲的睫毛上挂着几颗晶莹的泪珠，光鲜，剔透
　　向大伯家住粮店的正对面，几条田坎镶嵌在镜片般的冬水田之间，我坐在弹子车上面，在人龙中缓缓前行，父亲的朋友们边走边关切的问这问那，父亲总是笑呵呵地一一回答着：么有关系，让他们查，这不一定是坏事，我八字脚叉起，两只脚稳稳当当，顶天立地，何况胯下还有一只脚呢，三只脚稳稳当当，看他们查个卵啊.
　　父亲的话逗得大家捧腹大笑，笑声中，我隐隐约约还听到大家为父亲抱不平：是啊，查下也好，清清白白的，让那些不安好心的人也清楚下，这个社会不是他们一手遮天，天地之间百姓是一杆称，相信组织，相信党，像你这样一心只为我们老百姓的人会得到好报
　　大人们的谈话，我根本搞不清楚其中的道理，在那个年龄，我只明白对父亲笑着说话的人，一定是好人，就像这些穿着朴素，话语直白，用胡茬捞我脸蛋，用粗糙的双手摸我小屁股的人就是好人，和父亲一样说话，做事的人就是好人。
　　当我们快要到向大伯家的时候，突然之间，我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往下飘，全身陷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迷迷糊糊之中，我只见到父亲和几个大伯从几米高的田坎上纵身飞起，我的身边溅起一股股冰水和泥浆混合的柱子，柱子的四周，飘舞着零碎的镜片，那些镜片在父亲的身上瞬间消失，父亲一把将我从泥水中捞起，我的鼻子感觉到一股暖流，闷在喉结的一股泥水在这股暖流的牵引下，破口而出，哇的一声，我满嘴的泥水喷在父亲铁青而焦急的脸上，几个伯伯迅速的将我满身冰泥水的衣服脱下来，他们光着脖子将我紧紧地包裹起来：老谭，你快点上坎，孩子喉咙管的泥水吐出来就没有事了，放心吧
　　我还听到向大伯大声的喊道：快点到屋来，屋里烧得有大火，婆娘，快点找几件衣服，哎呀，什么衣服都要得那，快点，快点到屋去，别把孩子冻坏了，向大伯的声音由远到近，又和同大家的声音由近到远，那个冬天，我幼小的心灵深处，下了一场大雪，结了一场厚冰，然后，我看见一团团火焰在雪地燃起，冰块渐渐融去，我的心里升起一团火焰，那火焰映照在父亲的脸上，就像太阳刚刚升起，如同大灵山早晨的太阳，刚刚露出山头，又像夏天果梨河的泉水，流淌在我的肌肤之上，像母亲又像生活在大塘粮店周围那些伯娘们的脸蛋，奶子，在我的脸蛋上，屁股上游走，那种感觉好温暖，好亲切，让我每每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我总是热泪盈眶：我的人生没有冬天。
　　父亲在大家的祝福声，鼓锣齐鸣，炮火喧天中离开大塘粮店，前来相送的人群将满载父亲行李的狗儿车围得水泄不通，柑橘，板栗，大枣等等瓜果，汇集成一幅重彩的油画，父亲的声音哽咽，大家的声音哽咽，我不知道哽咽的滋味，但是，我幼小的心灵里面却渗透出一串串珍珠般的泪花，挂在红彤彤的小脸蛋上，我在大手，小手，胡茬，奶子之中感觉到了和我心灵深处珍藏着同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是这种感觉的呼唤，就是这种感觉牵引，就是这种感觉的味道，让我此后慢慢人生道路中，心灵深处总是想起冬天，想起大塘，想起大塘有一户姓向的人家和一群和父亲一样的老百姓，是他们和父亲一道用刚毅品性，正值人格，积极乐观的人生态度在我人生道路上，从我孩童时代开始就点燃团团生命火焰，在这火焰中，我的影像中总是演绎着大灵山的伟岸，果梨河的柔情
　　父亲在那个年代接受了单位，组织，党和人民的审查，审查的结果：账目清晰。
　　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父亲被安排在离家仅有三公里的石羔粮店工作，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农村生活的母亲和嗷嗷待哺的五姊妹，在我的记忆中，父亲起床的时间是太阳没有露出狮子头，睡觉的时间是果梨河上渔火晚歌。
　　得到组织上认可肯定，关怀的父亲更加勤奋工作，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及时回到家中做农活，组织上还专门委派工作人员来到家里，了解家里情况后，还特意协调生产队将房屋周边三亩多田，四亩多地分给我们家，便于父亲工作，农活，单位，家里两不误。
　　铭刻父亲一生忙碌的身影，如同胶片似的影像，时时浮现在我的脑海，家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生于斯，长于斯，湘西的山，湘西的水，无不侵润着父亲的汗水，泪水，无不融汇着父亲的哭声，笑声，无不高亢着父亲洪亮的山歌声：寒梅高洁傲雪峰，为人正直立古松，人生若得福安康，心无贪恋别寒冬。
　　冬天属于父亲，父亲更属于冬天，正是因为人生中拥有无数个冬天，父亲在冬天中享受生命，演绎生命，歌唱生命，父亲在冬天里感悟生命，描绘生命，冬天在父亲的生命中变得那么精彩，这精彩，驱赶着我生命中的每一个冬天，让我无法触及冬天真正的心跳，相反，我在冬天里感觉到的却是春天般的温暖，即使生命旅途不可避免的侵袭丝丝寒气，想想父亲，想想和父亲生活的日子，冬天转瞬即逝，迎头而来的景象却是：三月桃花开，绿韵遍江南
　　

发布时间：2019-07-23 2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