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生活的时代是不允许做生意的时代。那时买个东西不是到市场上去,而是到合作社或分销店去。合作社或分销店属于国营,按国家要求开展买卖。但市场并没有限死,比如提十来个鸡蛋、背一捆木柴、挑几把葱子蒜苗什么的还是允许的,但交易规模极小,在我的印象里没超过五元钱。
为了适应这真正的“小本生意”,爷爷便发挥他的特长——编草鞋卖。这草鞋用处可大了。夏天穿上草鞋走路凉快,过河离水,上山把滑;冬天穿上草鞋再套上棕皮织的袜子又稳当又结实,走村串户、砍柴背草两脚生风。爷爷是编草鞋的高手,他制了个草鞋耙子,有横档,有木齿,像一个机器,往矮板凳上一穿,再用木塞塞稳,就可以工作了。先是搓绳子,即用棕、麻、构皮、稻草间杂在一起,搓上长长的麻绳,一头套在草鞋耙子上,另一头套在自己的腰上,串成草鞋的筋骨或架子,再用捶软后的稻草进行编织。只见他腰崩得直直的,脚登得圆圆的,唾沫星子喷在手心里,左一下右一下,正一下反一下,搓、编、紧箍、锁边、打结,有条不紊,犹如笔走龙蛇,梭穿经纬,一顿饭的工夫,一双漂亮的草鞋编织好了。就这样,爷爷每天要编四五双,到赶集的时候,就能凑到二十来双。按当时市价计,每双两面三角钱,每赶一趟集能卖到四块多钱,这在当时算是比较大的买卖了。按当时的市价,四块多钱,可以买三斤多大米,称五六斤盐,打两三瓶白酒,基本能满足家里日常用度了。因此爷爷对编草鞋来了劲,上了瘾,成天就干这个。天晴,就出门割棕,刳构皮,收稻草;下雨,就在屋里搓绳、编草鞋,风雨无阻,日夜不缀。我上学了,爷爷用编草鞋的钱供我学费;上头收税费了,还用编草鞋挣的钱去顶一阵。编草鞋成了爷爷的产业。
我上小学的时候,爷爷给我编了一双特殊的草鞋。因为农村对发蒙(上学第一天)很重视,要穿上好衣裳,新裤子,新鞋子。那时,母亲干活儿忙,给我做的布鞋没完工,爷爷就给我编了一双最贵的草鞋:绳子全用棕搓成,麻代替了稻草,织完后还在大指头蛋蛋上绣了一朵花,我穿上松软而结实,平整而坚固,那朵花一闪一闪,特别亮丽、显眼,再配上帆布书包,令伙伴们直流口水,羡慕死了。我穿着爷爷织的草鞋读完了初中。
爷爷编草鞋出了名,越发上心。因为编草鞋要用稻草,他就对种稻谷特别喜欢。每年最早耕田,引水,泡谷种,肓秧。他拨秧的技术是出了名的,每到开秧门的时节,队里就先请爷爷拨秧。爷爷拨的秧,又整齐又离泥,栽起秧来分拔快,插得稳,受人欢迎。爷爷后来说,他拨秧拨得好是因为打草鞋打得好,草鞋要打好就得多收稻谷草,而要多收稻谷草就看秧长得好不好了。秧长得好不但收成好,且稻草直、壮、结实,编草鞋最合适。拨秧,又成了爷爷编草鞋的产业链,直到80岁才不得不丢下,这野外二爹也编织草鞋,成了爷爷的徒弟。
如今,每当我回到老家,到土楼上去,总看到爷爷的那副草鞋耙子。放在墙角里,已经浮满了灰尘。但那木质、那光泽、那承载的历史记忆还那么新鲜,那么有吸引力。爷爷是下老实巴脚的农民,但又在种地之余做些小本生意,这就是进步、是观念的转变,是一种不安于现状的表现。今天的大商业如果没有那时的小本生意作铺垫又怎么能发展起来呢。农只维生,商能致富,是一条真理,一个启示。
发布时间:2019-06-16 1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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