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爹的歌声

　　李豆豆是一个高三的学生。

　　节假日，同学们在学校相互告别，都各自回家去了。

　　李豆豆背着书包，一手拎着一袋母亲最爱吃的橘子，坐上了汽车。他已经大半学期没有回过家，心里十分挂念父母，在这三天的假期里，李豆豆决定回家一趟，心里满是回乡的迫切跟喜悦。

　　汽车缓缓启动，驶出繁华的城市，在弯曲的公路上行驶。

　　李豆豆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这种离家越来越近的感觉，让他更加思念父母，还有家乡。

　　李豆豆的家乡在一个偏僻遥远的小山村，他以优秀的学习成绩考上了市里的一所重点高中，父母省吃俭用供他上学，望他日后学有所成，由于家里经济条件很差，每个学期李豆豆都很少回家，回家来回的车费花销，足以够他在学校几个星期的生活费用，所以，周末李豆豆都留在学校复习功课，直到放长假，李豆豆才乘车回家一次。

　　几个小时后，汽车行驶到一段茂密的树林里，这段路途有些颠簸，因为平时车辆过往很少，坑坑洼洼的土路面没能得到修整，坐在车上的乘客不免有些摇来晃去，再加上正值冬季，严密的树木遮住了太阳光线，林里透露出一股阴冷的气息，乘客们搓搓手掌，寒意更深了。

　　汽车在林子深处的一颗老桂花树旁停下，李豆豆背上书包，拎起那一袋子黄灿烂的橘子走下汽车。

　　汽车疾驰远去，席卷起地上的落叶夹杂着一层灰尘在半空飞舞，当李豆豆再看汽车的时候，汽车早已消失在了树林中，只留下车鸣声回荡在林子里。

　　眼看太阳偏西，李豆豆大步往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走去，他还要走上一段山路才能到家，崎岖不平的毛毛小路一直向前延伸着，李豆豆沿着凹凸不平的小路往前走，村子就在山的背后，翻过这座山，就到家了，隐约中，李豆豆听到山对面，传来放牧人的歌声。

　　李豆豆仔细一听，这声音他很熟悉，正是放牛人李大爹的声音，只是李豆豆觉得，今天李大爹的歌声与往常有些不同，苍老沙哑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悲伤，带着些许哀怨。可能是李大爹年迈的原因吧，李豆豆这样解释。

　　在李豆豆的记忆中，李大爹是一个和蔼可亲的放牛老头，年近八十，听长辈们说过，李大爹十岁就开始给家里放牛，这一辈子时间都花在放牧上，时间久了，李大爹和牛儿产生了浓厚的感情，牛走远的时候，李大爹就对着空荡荡的大山唱几段歌，那些听不懂的歌词，能唤来走远的牛儿，曾有人开玩笑说，李大爹会牛语。

　　只听歌声越来越清晰了，李豆豆加快脚步，朝山的对面走去。太阳红着脸慢慢落下山腰，美丽的晚霞爬上天边。李豆豆看到前头，一个山包包下面，李大爹身穿着那套不知缝了多少次补丁的青色衣服，正背对着他给两条水牛喂草，那瘦骨嶙峋的背影在夕阳余晖里显得更加苍老，晚风吹起，李大爹枯枝似的两条腿上，宽大的裤筒随风摇摆，单薄的身体似乎要被风吹走一般，莫名的，李豆豆一阵心酸。

　　李大爹李豆豆对着李大爹亲切的喊道。

　　李大爹并没有回应李豆豆，依然背对着他，给牛儿喂着树叶，嗓音沙哑的继续唱着听不懂的歌，声音没带一丝温度。

　　李大爹李豆豆又喊了一声。可能是李大爹耳背，没听清，李豆豆喊得比上次还要大声。

　　这次，李大爹停止了唱歌，颤颤巍巍的转过身来，只见李大爹苍白的脸上，皱纹更深了，一双深陷的眼睛，没有一丝希望流露出来，就那样久久看着李豆豆。

　　被李大爹这样看，李豆豆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李大爹，我是豆豆呀。李豆豆生怕李大爹有些日子没见他，一时想不起他来，人老了，都会犯糊涂。想起小时候，李大爹还经常给他摘一些山里的野果回去，如今，他长大了，李大爹却老了，想想都有好长时间没和李大爹唠嗑。

　　李大爹没说话，甚至连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没有，就那样站在对面，静静的看着李豆豆。

　　大爹，这个给你，可甜了。李豆豆连忙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黄黄的大橘子递给李大爹。

　　李大爹伸出干枯的手接过橘子，把橘子放进一个大口袋里，那个口袋里，李大爹还是像以前那样放了一个摁满烟草的烟斗，光滑的半截烟嘴露在口袋外面。

　　李豆豆觉得，李大爹的手很凉。

　　李大爹始终没和李豆豆说一句话，又开始边唱歌边扯树叶喂他的两头牛儿。

　　看李大爹还没有要回家的意思，李豆豆只好先走，边走，他边想，李大爹不知怎么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大概走了十分钟，李豆豆翻过了大山，一间间石头砌成的房屋坐落在绿水青山间，此时此刻，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映着晚霞的光泽，美如世外桃源。

　　李豆豆深深吸了一口空气，家乡的味道，如此深刻。

　　他迫不及待的往家里跑去，还没跨进家门，一条忠实的黄狗就摇头摆尾跑到门外，很热情的迎接李豆豆，黄狗一个站立的姿势，两只狗爪搭在李豆豆肩膀，伸出舌头就往李豆豆脸上猛添两口，然后又围他兴奋的吠几声。

　　大黄真乖。李豆豆摸摸大黄狗的头开心的说道。这一段时间不回家，大黄狗都从一个毛茸茸的小狗长成一个健壮的大狗，李豆豆都抱不动它。

　　李豆豆带着黄狗走进院子，开心的喊道：爸、妈，我回来了。

　　闻声，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她边解围裙边迎向李豆豆。

　　豆儿，可回来了，母亲慈祥的面容带着微笑，往围裙上使劲搓了搓那双粗糙的大手，然后，一只手接过李豆豆身上的书包，另一只手接过李豆豆特意给她买回来的橘子，都顾不上擦额头渗出的汗珠。

　　李豆豆伸手，轻轻往母亲布满皱纹的额头为她擦去汗珠。

　　学校放假三天哩，可想您们了。李豆豆和母亲说着话儿，吐露思念之情。

　　他爸，豆儿回来了，赶紧宰只鸡下锅。母亲对着堂屋正在剁猪食的父亲嚷道。

　　好哩，手上的活忙完了就去捉鸡。父亲在堂屋答道，咣咣咣的挥刀剁着猪草。

　　你父亲就这样，就没忙完的时候。母亲不满的小声埋怨了一句。说完，母子二人面面相觑，都笑了。

　　母亲拉着李豆豆走进厨房，大黄狗围着李豆豆转了半天，母亲嫌它碍手碍脚的，就把它谴去了狗窝，黄狗听话的趴在小窝里，两个眼睛老往李豆豆望。

　　聊了会李豆豆在学校的状况之后，父亲宰了鸡熬汤，母亲炒了些刚从山里摘回来的野菜，还炒了一大碗平时舍不得吃的火腿肉片，整个家里顿时香味四溢，让人忍不住流口水，馋得大黄狗直添舌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晚饭后，李豆豆和父母亲说了会话，倒了一盆热水泡了会脚，然后回到屋里，全身放松的躺在自己那张舒适整洁的小床上温习功课，被窝母亲都洗晒过了，散发出一股暖暖的太阳味，温暖人心。

　　昏暗的灯光下，李豆豆看着书，忽觉得眼皮好沉，白天坐了几个小时的汽车，还走了那么一大段山路，感觉有些累，他放下手中的课本，熄灯，睡觉。

　　李豆豆睡得正香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惊醒过来，李豆豆猛然起身，大半夜的，是谁在敲门?

　　妈，是你吗?李豆豆对着门口问道，门外却没有人回答。

　　敲门声随着李豆豆的声音停止下来，李豆豆伸手想拉线开灯看看，手胡乱摸索着，却始终没有捏到线头。奇了怪了!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在外边敲门?要是父母亲，肯定会和他说话的，如果不是父母亲，那又会是谁!大半夜的到他家敲门呢?而他的父母似乎睡得很沉，对外面敲门声那么大的动静，父母好像全然不知?还有，最奇怪的是，有人来敲门，大黄狗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在李豆豆思绪混乱的时候，他看到有一个黑影从木窗外走过。

　　是谁?李豆豆对着窗口喊。

　　李豆豆顾不上想太多，他在黑暗中穿起鞋子，摸黑走出去。

　　屋外月光暗淡，他随手捡起一根木棍，跟在那个黑影背后，李豆豆很想弄清，那个人为什么来敲他的房门。

　　李豆豆跟着黑影走了一段山路，那人来到一个山包包上突然停下脚步，伸手不停的扯着树叶。

　　李豆豆紧跟过去，他气喘吁吁的爬上山包包，和那个黑影只有几米之遥，月光下，李豆豆大概看清了那个瘦骨嶙峋的黑影是谁，那不是白天看到的放牛人李大爹吗!他怎么会在这里，李豆豆觉得很奇怪，李大爹为什么半夜去敲他家的门呢?李豆豆疑惑的慢慢朝那个人影走过去。

　　月光淡淡，空气很凉，李豆豆看清了黑影前头还有两头牛儿，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树叶，李豆豆更一步确定，黑影就是李大爹。

　　李大爹，你怎么半夜还放牛?李豆豆小心翼翼的朝黑影问道。不知名的夜鸟蹲在枝头发出惊悚的怪声，整个山里的气氛都很诡异，李豆豆有些后悔，当时不该一个人跑出来，应该先喊上父母亲。

　　那个黑影没有回答李豆豆，只是一直在重复着扯树叶的动作。

　　忽然一股阴风拂过，李豆豆清楚的看到，风撩起了黑影腿上两个空空的裤筒，露出两节白森森的骨头。

　　他不是人!李豆豆为这个认知吓出一身冷汗，他想跑，两条腿却失去了支配能力，完全不能动。

　　只见那黑影慢慢转过身来，暗淡的月光下，李豆豆看到了毛骨悚然的一幕，李大爹惨白如纸的脸上，那双陷下去的眼睛只留下两个深深的黑洞，两个眼珠不知去向。

　　李豆豆吓得睁大眼睛，内心极度恐慌，一颗心脏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一般。

　　就在这时，李大爹一双胳膊变得很长，紧紧的扣在李豆豆的脖颈上，缠着他只往山包包里钻，眼看就要被泥土埋没，李豆豆用尽全力拼命挣扎。

　　啊!李豆豆大口喘着粗气，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屋外，家家户户的公鸡开始扑翅膀打鸣。

　　吓死人了!原来只是一场噩梦，李豆豆拉开灯，暗黄的灯光充满整个屋子。

　　豆豆，做噩梦了啊?隔壁房间，母亲开灯，关心的问道。

　　没事的，刚刚口渴了，想喝水呢。豆豆知道母亲最了解他了，他不想影响到母亲休息，白天还有那么多活要做。

　　嗯，那你好好睡，别忘了关灯。母亲叮嘱道。接着，母亲房间就熄灯，再接着，他就听到母亲发出轻微的酣睡声。

　　李豆豆赶紧关了灯，静静的听了会屋外的动静，除了鸡鸣，父亲的呼噜声，再没有别的声音了。都是那个梦吓的，李豆豆擦干头上的冷汗，这才安下心来，安然入睡。

　　清晨，柔和的太阳光线从木窗照射进来，暖洋洋的洒在李豆豆身上，由于昨晚睡得不是很好，李豆豆睡过头了，父母亲没有叫醒他，直到李豆豆睡够了自己醒过来。

　　一家三口吃过早饭，李豆豆随着父母亲一起下地干活去。

　　绿油油的田地一望无际，勤劳朴实的村民们都在各家地里忙活着。

　　豆娃长高啦，真有出息。张大伯笑呵呵的和李豆豆说话，咧开嘴笑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半的牙齿拦着。

　　李豆豆礼貌的一一和长辈们打过招呼后，就到地里热火朝天的帮着父母干活。

　　劳累了一天，黄昏时分，天空归鸟成群，村民们陆续从地里回家去，李豆豆和父母亲也扛起锄头，收工回家做晚饭。

　　回到家里，一家人开始分工忙活，母亲系上围裙，围着火炉转来转去，父亲抽着纸烟，忙活着喂牛草，李豆豆则帮着干父亲的活，剁猪草。只有大黄狗屁颠屁颠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哪有点小动静就吠几声。

　　忙活好后，母亲摆了一桌豆豆最爱吃的菜，喊他们父子二人吃饭。

　　对着一桌子母亲亲手做的好菜，李豆豆可馋了，一家人边说话边动碗筷。

　　豆儿，昨晚做什么噩梦哩。母亲最了解豆豆，就知道他昨晚肯定做噩梦。

　　豆豆知道瞒不过母亲，他给父母亲碗里各夹一块腊肉，往自己嘴里送了一大块，说：夜里，梦到李大爹哩，梦到他没了眼珠，可吓人。李豆豆边说边拍拍胸脯，想到那个梦，李豆豆还心有余悸。

　　听李豆豆这么说，父母对看一眼，放下手中的碗筷，脸色都沉重下来，气氛变得有些压抑。

　　还是母亲先开的口：以后在做这样的噩梦，就掀开枕头呸呸呸几口。

　　李豆豆点点头，母亲接下来的话让他无比震惊。

　　母亲接着说：你李大爹，在前几天和他家的两条水牛一起摔下悬崖，几天后被人发现，早断气了。说到这，母亲的声音有些悲伤，就像李大爹歌声里的那层伤感。

　　父亲叹了口气，点上纸烟又抽了起来。

　　村里人把他埋在后山。你小时候他可疼你哩，可能昨天你从他坟前经过，晚上就托梦给你。母亲的眼里泛起泪花。

　　听到这一消息，李豆豆放下了碗，如果说是李大爹去世这一消失让他震惊，又怎比得上昨天他在山里遇到李大爹这事震惊呢，他想把这事出说来，可话到嘴边，硬没说出来。

　　这顿晚饭，许久的时间才吃好，吃过饭，李豆豆洗漱后早早就睡了，明天他还要搭车回学校，必须休息好。

　　这一夜，李豆豆睡得很香，没在做梦。

　　次日黎明，李豆豆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给他煮好了一碗香喷喷的鸡蛋面，吃过面，李豆豆背上书包，带上父亲给他炒好的一袋豆子，跨出家门，李豆豆心有不舍。

　　父母亲送他出门，大黄狗也跟随在后面。

　　路上，父母亲跟他说着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学习，不要做坏事等等一些语重心长的话儿，李豆豆深记父母这些话。

　　到了后山，李豆豆让父母亲别送了，他知道家里很多活。

　　父母亲停下脚步，父亲说：那儿就是你李大爹的坟，给他磕个头吧。父亲指着一个坟包包说。母亲也连忙点点头。

　　那里就是李豆豆回来的时候遇到李大爹的地方，当时李豆豆觉得哪里不对劲，原来就是多了个坟包包，那时他没多大注意，这会一看，确实是一个坟包，还有一块简单的墓碑刻着李大爹名字，仔细一看，坟包头上，半掩着土，露出半个黄黄的果子，李豆豆觉得全身冰冷，还好有父母在身边，李豆豆知道，那是一个橘子。

　　李豆豆对着坟，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心里默默的想着：大爹，安息吧。

　　父亲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在李豆豆手心里，让他在学校做生活费用，李豆豆把父母辛苦挣到的血汗钱紧紧的揣在衣袋里，依依不舍的和父母告别。

　　母亲嘱咐了几句，让李豆豆带好钱，车上要小心，说着挽起袖子揉揉眼角，谁知被父亲数落。母亲说，是灰尘进了眼睛。

　　父母亲带着大黄狗回去后，李豆豆走到山的那头，只听到山对面传来苍老悲伤的歌声，李豆豆回过头，只见对面坟包包下面，李大爹身穿青衣，赶着牛儿，正对着李豆豆挥手。

　　李豆豆给自己打气，减少心里的害怕，他知道李大爷对他没有恶意，李豆豆举起手来，朝着山对面的李大爷挥挥手，之后就继续赶路，没在回过头，李大爹的歌声越来越远了。

　　走着走着，李豆豆的眼眶有些湿润，也许，是因为离别了父母，离别了家乡，心有不舍，也许，是因为李大爹的歌声让他有所感触，我说呢，两者兼有吧。

发布时间：2019-08-28 0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