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须死在我儿前面（下）

果子出事了。

果子出了车祸。好在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肋骨被撞断了两根。果子骑着车子带着两百只小鸡苗走在去临镇的路上，可是走到一个拐角的时候，一辆三轮车拐弯时刹闸失灵，车刮着了将迎面而来的果子的大鸡笼，果子被甩了出去，摔在自行车上。消息传来的时候，果子已经被送到了县上的医院。果子娘仍然坐在门前打盹。可是她忽然看见全家人一齐出动，样子很匆忙，一会二女儿开着面包车来了，一大家子急匆匆的上了车，果子娘忽然感觉到好像除了什么事。这时最后一个上车的儿媳妇看到了门口的老太太正在眼巴巴的看着他们，眼中充满了迷惑。于是，儿媳妇又下了车，跑了过来，对果子娘说，娘，我们出去有点事，你在家好好看家啊。果子娘想问出了什么事，可是儿媳妇已经跑回了车，车烟囱放了几个屁，便消失在果子娘的视线中。

全家人在医院见到果子的时候，果子躺在那不敢动，一家人冲了上来，果子媳妇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儿子儿媳都围在床边。果子忽然笑了，说，死不了，只是断了几根肋骨，这下好了，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省得天天骑个破自行车出去卖鸡苗累的我要死，呵呵。一句话逗笑了大家。这时，果子忽然看见娘没有来，就问怎么回事。儿媳妇抢着说，奶奶那么大年纪了，把你当成命根子一样，要是知道你出事了，还不着急死?果子一想也是，说，也对，不过娘要是看不到我会更着急。反正也不是多严重，明天就带她来吧。要不她更不放心，家人答应着。晚上八点了，家人看果子没什么大碍了，这才要回去，只留下果子媳妇和果子的二妹照顾陪床。其他人由果子二妹夫开车送回了家。可是当车快到家门口时，老远就看见果子娘站在果子家的大铁门前，不时的张望着。大家知道，准时等不到果子回来，果子娘着急了，来看家里又没人，这才在这着急的等。果子娘看了大家下了车，唯独少了果子两口子，就问怎么回事，孙子骗她说爹妈去大姑家了，有点事。果子娘还没糊涂，她知道一定出事了，一个劲的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还说也要到大女儿去看看，孩子们一下不知道怎么办了。二女婿看没有办法，只好告诉她果子出车祸了，果子娘一听顿时浑身颤抖，要马上去医院看果子，二女婿告诉她果子只是骨折了，没什么大事，但是果子娘就像着了火一样的急匆匆的一定要去看看才放心，二女婿没有办法，这又拉着老太太来到了医院，到了医院，一看到果子浑身的绷带，果子娘就哭开了。大家赶紧劝，连果子自己也在安慰老太太，鼓了半天，老太太看了果子的确没什么大事，这才停止了哭泣。非要坚持晚上留在那，家人哪敢让她在那啊，好不容易劝了果子娘回了家。

果子娘回了家，半夜合不上眼，担心害怕果子。几乎一整夜都没睡。早上四点多，果子娘就起来了，起来给果子包蘑菇馅饺子。哒哒哒的剁馅子的声音在早上传的很远很远。这一夜果子家业没睡好。孙媳妇一早就听见果子娘剁馅子的声音，就推醒了丈夫，穿上衣服打开大门，站在果子娘的窗外喊，奶，你在给爹包饺子吧?我进来跟你包吧?果子娘打开门，让孙媳妇进来，但是果子娘拒绝孙媳妇帮忙包，果子娘说，不用你包，你不知道，你公公嘴尖，别人包的他一下就尝出来了，他不爱吃别人包的。孙媳妇答应着，只好去烧水。果子娘一个个的包着，直到东边的天发白，才包完。孙媳妇也烧好了水，饺子下出来了，果子娘用了那个有几十年历史的大花碗盛了满满的一大碗饺子，用包袱包了，外面又套上塑料袋，放进了提包里，这才交给孙媳妇。但是因为离得太远，孙子只好骑着摩托车去县里医院送。 从孙子离开，果子娘就做在门口等了。

一连七天，果子娘每天都要给果子包一顿饺子。中间的时间，果子娘由二女婿用面包车拉着去看了果子两次，因为她年纪大，大家怕她劳累了，不想带她去。果子娘也知道大家不想她去，于是只好不做声，每天坐在大路口的大槐树下等，因为那是进村的必经之路。孙子过来劝她回去，说他爹过几天就回来了。回来就去看她了，不要在村口等，可老太太就是不听。依然每天吃完饭便拎着那个破蒲坦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等。

半个月过去了，果子还没有出院。果子娘有些着急了。颠着小脚跑到果子家去问。孙媳妇告诉她，就快了。果子娘有些等不及了。

这天早上，孙子跑来告诉奶奶，果子今天出院。果子娘很是高兴。特意跑到种蘑菇的邻居家挑了最好的蘑菇回来做饺子，等给回来的果子吃。

就在果子娘跑到邻居家亲自挑选蘑菇的时候，县城医院里的果子正在做出院的准备。胸部外伤好多了。只是不时的咳嗽。一咳起来半天。医生说，可能是车祸时，胸部遭挤压造成的，修养几天就好了。 果子的儿子、几个姑姑都来了，这个老宿家的宝贝疙瘩着实牵动着他们家的每一个人。果子媳妇给果子穿上外衣。几个姐妹给果子收拾着东西。儿子跑去结算住院费用什么的。一下子病房里热热闹闹的。就在大家准备好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医生走了进来，喊出去了果子媳妇。大家就等出门了。过了一会，又来了一个护士，把果子的儿子喊走了。大家正在纳闷。这时，果子媳妇红着眼睛回来了，后面跟着傻愣愣的儿子，大家都很惊讶。问果子媳妇，果子媳妇突然哭了起来。大家又问果子儿子，儿子低着头说，俺爹还不能出院，医生说还要观察几天。我都好了，还不能出院?果子自己疑惑的问。 果子姐姐拉住果子媳妇问，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果子媳妇咬着嘴说不出来，过了半天，才说，医生说他爹肺里刚检查出长了瘤子。瘤子??包括果子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愣。瘤子?那不就是癌?外甥女的一句话让所有人凉透了心。你住嘴!!果子儿子喝斥了表妹。这时，果子媳妇哭了起来。果子的姐妹也哭了起来。一时间，病房里充满了哭声。都哭什么??我不还没死吗?!果子突然大吼一声，病房里一下静下来了。只有低低的哽咽声。怪不得最近老咳嗽，原来是长了瘤子。那，那我还能活多久?果子儿子跑出了门。果子媳妇哭着说，医生说最多一个月，原本医生让我们瞒着你，可逆那脾气，要是不知道自己啥病，你死也不瞑目不是，再说这也瞒不了你了，这可怎么办我的天啊。几个姐妹扑过来抱着果子哭起来。哭着哭着，突然，果子说，别哭了，我告诉你们，这事，千万别告诉咱娘，我怕她受不了。说完这句话，果子自己也哭了。

果子娘自己在家忙的不亦乐乎。正在乐呵呵的给果子包蘑菇馅饺子。她约莫着果子中午就可以回来了。她急匆匆的包着，生怕耽误了时间，果子回来时吃不上现成的。老太太额头上冒了一层汗珠。

晌午时候，果子娘已经把饺子下出来了，就等着果子回来了。可是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他们回来。老太太又着急了。站在大门口等，这次连蒲坦都没坐。眼巴巴的盼着儿子出现。

直到傍晚时分，来了一辆三轮车，是大女儿，大女儿眼睛红红的，来接果子娘去她家住几天，说是跟老伴吵架了，想他娘了。果子娘还没看见儿子的面呢，怎么能走呢，坚决不去，要等儿子回来再走。大女儿没有办法，只好告诉她果子还不能出院，伤口复发了，还要呆几天，果子娘一听又着急了，非要去医院看看，大女儿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她来到了医院，在病房里，大家围着果子，气氛又点不对，但是老头头又不知道什么事，看见老太太来了，大家都勉强的笑着招呼老太太。果子也强装笑容跟他娘说了几句话。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让大姐接他们娘去住一段时间，万一果子不再了，老太太可以不知道，要是老太太知道了，恐怕老太太也熬不下去了。老太太看着儿子没什么大事，这才放心，才答应着和女儿回家。要走出门的时候，突然果子喊了一声娘，果子娘转过身看着果子，说，我过几天就回来，回来给你包蘑菇馅饺子。果子眼睛湿润了，强忍了泪水，跟果子娘道了别。果子知道，所有人知道，这可能是他们娘俩的最后一面。因为大家商量好了，即使果子出事，他们要将这事对老太太隐瞒到底。

老太太走了，病房里又充满了悲戚的哭声。

到了大女儿家的果子娘，发现女婿和女儿并没有闹什么矛盾呢。甚至两人还十分的亲密，经常关上门商量着什么，果子娘还看见女儿几次流泪。果子娘奇怪的问女儿是怎么了，女儿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了她。果子娘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对。

又过了一些天，果子娘又问起果子出院了没，大女儿说快了，果子娘这才放心。而同一时间，在医院的果子却是病情加重了，人就是这样，当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时，会在一两天内病加重很多。原本果子只是咳嗽，然而几天后，果子咳得越来越厉害，并且已经咳血了。家人每天都在哭。果子这时已经被病痛折磨的没办法顾及家人的哭声了。每晚果子痛苦的呻吟回荡在病房里。

这天晚上，果子娘梦见果子小时候的样子，摔了跤，磕破了头。早上的时候，果子娘怎么都睡不着了，非要去医院看看果子不行。女儿怎么劝都劝不住。女儿怕老太太知道，就说忙不带她去，果子娘就像魔了一样，非要去县城不可，还上了牛脾气，你不送我去，我自己去，果子娘又像上次是的拎着个小布包，向县城走去了，女儿一看没有没法，只好喊上丈夫，开着三轮车撵了上去。

果子娘再次见到果子的时候，果子娘一下子就哭了。因为果子早已被病魔折磨的没有了人样，短短半个月，已经瘦了一大圈，脸上瘦的没多少肉了，并且只有躺在那不停的喘气。果子娘一下扑到果子床边，抱着果子就哭开了。一边哭一边骂着所有人，说他们没有好好照顾果子，把果子饿瘦了，果子哭了。果子媳妇也哭了，果子儿子儿媳都哭了。老太太哭着哭着，像想起了什么是的，转过身抓住果子媳妇的手，斥责着果子媳妇不好，不好好照顾果子，怎么能把果子饿成这样呢，果子媳妇不说话，一格劲的哭。

果子娘，摇晃着果子媳妇的胳膊，数落着果子媳妇，边哭喊着边说，说着说着果子媳妇一下抱住了果子娘，娘俩抱头痛哭。果子娘知道，这不是果子媳妇的错，一定是亲爱的儿子得了什么病。

小小的病房里，果子的姐姐妹妹们都到了，外甥们也到了，团团的围着果子。果子娘和果子媳妇抱头痛哭。周围也都是哭声。过了好久，果子娘擦了一把眼泪，问果子媳妇，果子得了什么病，果子媳妇只是哭泣，不回答果子娘，果子娘摇晃着果子媳妇的手不停的问，果子媳妇只是不停的哭泣，这时三女儿走过来拉开了果子娘，果子娘又转过身问三女儿，三女儿也不说话，果子娘像疯了一样，冲着三女儿喊，快告诉我，我的果子得了什么病，什么病，你快说啊!病房里一片哭声。这时，果子突然有时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嗽声打算了房间里的哭声，果子娘扑到果子身边，帮他捋着胸口，想让他好受些，泪水无声的落在了果子的胳膊上。剧烈的咳嗽让果子绷紧了浑身的血管，涨的脸通红，这时，果子哇的一声向着床边的便盆吐出一口血水，残留的血水从果子的嘴角滑落，果子娘这才看见，盆子里半盆鲜红的血水。果子娘呆住了，过了良久，果子抬起头，对着娘挤出了一个笑，说，娘，你别怪他们，怎么他们的错呢，你儿子得病了，娘，果子忽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娘儿子活不了几天了，不能再孝顺您了，不能了娘。果子娘傻愣愣的看着儿子，忽然紧紧抓住儿子的胳膊喊着，你不会的，你不会的，果子，你命大，你死不了，你小时候那么命大你不果子娘一下晕倒了。所有人吓坏了，跑过来扶果子娘。果子的二姐夫说应该把老太太送回家。不能再刺激她了。众人含泪点点头，外甥背起果子娘走出了医院。

果子娘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果子娘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果子呢，孙媳妇告诉她果子再医院还好，不用她担心，果子娘的眼泪又开始流了下来。泪水湿了衣襟。果子娘一边拍着炕边一边咒骂老天无眼，要夺走她的果子，哭着哭着声音都变了调。直到再次哭的晕倒。

果子娘再次醒来已经是凌晨四点了。这次果子娘醒来后，并没有哭泣，而是挣扎着要下炕。守在旁边的孙媳妇醒了赶紧阻止。果子娘冷冷的说，她要给果子包蘑菇馅饺子。孙媳妇哭着说，奶，现在天还没亮，你再躺会吧，一会天亮了，我喊表姐过来一起帮你包。果子娘摇摇头，下了炕，孙媳妇也赶紧跟了下去。

果子娘拌馅的时候，拌着拌着哭了。眼泪一滴滴的落到了盆里。平时很利索的果子娘，这次拌馅用了很长很长时间。

这次，果子娘依然不用孙媳妇帮忙，自己慢慢的在包，没包一个，果子娘的眼泪都要流很多很多。

饺子下出来的时候，仍然是刚出太阳。阳光很好，但是却很寒冷。

果子娘这次亲自抱着饺子坐在二女婿的车上向着医院走。一路上，大家都没多说话。都再默默的流泪。果子娘的胳膊都被泪水湿透了。

到了医院，果子刚刚从病痛的折磨中安然睡去。大家都呆呆的坐在陪房的床上。果子媳妇不停的流泪。

果子娘来了，大家忙擦了眼泪。果子娘坐在床边上，看着满脸疲惫的儿子，床下是一个满是血水的盆。

果子娘静静的看着熟睡中的果子，眼泪慢慢的流了下了。二女儿来了，抱着一大推包子，盒饭，没有言语，把饭放到了桌子上。四女儿擦了泪水，拿着一个盒饭送到果子娘面前，说，娘，您吃点饭吧，别饿坏了身子，你这么大年纪了。果子娘轻轻的摇摇头，擦了一下眼泪，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我儿子都要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果子娘的话一下让所有人愣了一下。三女儿靠了过来，说，娘，你别胡说，快吃点饭吧。果子娘摇摇头，继续说，我不能让果子死在我前面，果子要是不在了，谁给我披麻戴孝，谁给我摔盆子?我得死在果子前面。大女儿哭了，哽咽着说，妈，您瞎说什么啊，您不要我们这些女儿了吗?果子娘呆呆的说，养儿防老。

这时，果子动了一下，大家停止了说话。过了一会，果子慢慢的醒来了，看了看大家。看了看旁边的娘。果子痛苦的抽搐了一下，声音虚弱的冲着果子娘说，娘，你来了。大老远的。果子娘擦了一把眼泪，转身把赶早包的蘑菇馅饺子打开，饺子还冒着热气。果子娘颤巍巍的拿起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送到果子嘴边，果子想挪动一下胳膊，但是根本没有力气，儿子赶紧过来帮他挪动了一下。果子娘把饺子送到果子嘴边，果子努力的调整了一下精神，费力的张开嘴想吃，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再次袭击了果子，送到嘴边的饺子掉到了地上。果子趴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吐着血水。果子娘想过去给儿子捶一下背，可是还没站起来，已经倒下了。

果子娘被送回家后，许久才醒过来。这次任凭她怎么央求，孩子们都不会再带她去医院了。果子娘知道大家是怕她再受不了倒下。果子娘醒来后，就挣扎着站起来，走到门口，坐在了上面还满是露水的蒲覃上。孙媳妇想拉她起来，果子娘摆摆手，便不再说一句话。

谁都没想到的是，果子娘醒后，便拒绝再吃饭。孙子孙媳妇把饭端到她面前，她也不东，依然坐到门口等儿子回来。孙子哭了，求着奶奶吃点东西，果子娘摇头不语。

果子娘要以绝食来捍卫她养儿防老的誓言。她告诉她的孩子们，她一定得死在果子前面。吓坏了孙子跑回医院去找果子媳妇和各位姑姑。当女儿、女婿们来到果子娘面前劝她吃饭时，果子娘谁也不理。几个女儿哭着拽着果子娘的胳膊求她吃饭。果子娘谁都不理。

实在没办法的女儿们跪在地上求果子娘吃饭，果子娘不动。外甥、孙子们齐齐的跪下央求果子娘吃点东西，果子娘不说话。女婿也跪下了，跪在果子娘面前的一大片。都哭着求果子娘吃点东西。果子娘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眼角落了长长的泪。

七天后，果子娘用绝食来实现了自己的誓言，养儿防老，决不死在儿子之后。

果子娘死后的第二天早上，果子也因病重离开了人世。

给果子娘送葬那天，去了很多很多的人，长长的队伍排到了墓地，据说十里八村的人都去了

发布时间：2022-11-16 16: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