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葱葱郁郁的千年古木直插云霄,枝桠纵横交错,繁盛地伸展在湛蓝高远的苍穹下,将午后温暖明媚的阳光分割成斑驳的光点,微风带来三两虫鸣,吹得油绿的树叶轻轻摇曳。
这样的时光可真舒服啊!贵妃椅上的南江觉得自己舒服得骨头都要化了。
他眯着眼挪了挪怀里越见笨重的波斯猫,打算好好睡个美容觉。忽觉怀里一轻,又白又胖的波斯猫已经步伐优雅地踱到庭院中间的黑色石头边靠着准备午睡了。
南江支起脑袋斜倚在贵妃椅上,淡淡地看着胖猫,桃花眼里波光流转,意味不明。最终也只是放下托着脑袋的手,慵懒地躺回贵妃椅,嗓音华丽妖娆:“就喜欢这种又黑又硬的烂石头,和你家主子一个德行。”
三十年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一
初夏的树叶还未变得油绿,嫩生生的翠绿色衬着朱砂一样妖艳的海棠花,一棵就足以让人惊艳,更何况是一片仿似看不到边际的妖娆花海。
可是此时的叶璟眼里只有那匹在花海里悠哉散步的白马。快一点!再快一点!马上就要到了!背后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叶璟几乎急红了眼,双腿跑得虎虎生风,只恨爹娘当初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
翻身上马,叶璟用尽最后的力气一夹马肚后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呼,能活着的感觉真好!虽然并不怕死,可是自己堂堂落剑山庄少庄主,剑法在江湖上不能说独孤求败可好歹也是屈指可数了,要是就这样憋屈地死在一帮寒酸的无名山贼手里,恐怕到了地下老祖宗也不认自己吧。
看着倒退的海棠花树,叶璟觉得至少暂时安全了,正准备掏出金疮药抹一下伤口止止血,却忽觉天旋地转胃中翻涌脑袋眩晕,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几欲将他甩下马背。等他终于恢复清醒抬头打量自己身处何处时,经年不变的冰山脸终于龟裂——他崩溃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那帮无名马贼正得意洋洋地举着破破烂烂的刀剑将他团团围住,看他的眼光与自家佃户看一只自投罗网的野猪时惊人的相似,啊呸!自己这是什么破比喻!
“你想偷我的马。”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语气里孩子气的不满表露无遗。叶璟猛地抬头看去,刚想争辩就失去了语言:少女身姿轻盈从树上翩翩落下,红衣翻飞逆光而来,裙裾惊起一阵海棠花雨,身后阳光明媚灿烂几欲迷了他的眼,他想,其形也,惊若游龙,宛若飞鸿说得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想偷我的马!”小七鼓了鼓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不满地重复道。她不明白眼前这个又脏又丑的男人为什么盯着自己发呆,难道他没有看到自己已经被包围了吗?还是他想发呆装傻蒙混过关?或者是他根本就不怕自己?想到刚才阿一阿二们追他时他抱头鼠窜的狼狈模样,再看看她下来后他还有闲情发呆的悠闲样子,小七觉得,自己做老大的威严被严重挑战了。
她琉璃色的猫瞳看着叶璟,认真严肃地说道:“你偷了我的马,我很生气,所以我要折磨你,发呆装傻也没有用!”叶璟回神后就听到这么一句,其实他不是故意发呆,刚开始的一瞬间他确实被惊艳得愣神了,可是这么多年行走江湖的经历告诉他,任何时候都不能轻易走神,更何况在这样明显敌强我弱的情况下。他这么久没有回过神来纯属是因为失血过多头晕眼花,失血这么久又被这匹该死的马震得伤口开裂得更大,没有晕过去都已经是过人的意志力支撑的结果了,还要他像平常一样对外界做出及时的反应实在是有点强人所难。
那双圆滚滚的猫瞳清澈简单,仿若稚子,水汪汪的琉璃色仿佛盛满了一个夏天的阳光,他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你要怎么折磨我?”问完后他蓦然觉得这对白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他顺着她的话问下去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小偷了吗?于是默默地忽略掉自己的话辩解道:“我没有偷,我只是借用一下。”
“不让别人知道就拿走别人的东西,难道不是偷吗?”小七觉得这个人不光又脏又丑还不诚实。
叶璟心中一梗,竟不知作何回答,只觉心口堵着一口血不上不下。他被好友死拉活拽地拖着去天香楼的花船上喝花酒就算了,还被天香楼的花魁下了药内力全失,等他好不容易逃出花船上了岸却又被一群山贼打劫,他叶璟什么时候落魄到连这种三脚猫都不如的山贼也敢打劫自己了!于是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结果没有内力的他双拳难敌四手被这帮泥腿子给一刀划在腰腹上,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没有内力自己是干不过这帮鼠辈的,好汉能吃眼前亏,麻利地转身就逃。翻上马背时他觉得自己终于逃出生天了,可一转眼就自投罗网了不说,还变成了小偷!
小七目光下移,发现自己的爱马被鲜血染红了半边,心里更不满了:“你还把我的马弄脏了,洗干净。”
心口堵着的血蠢蠢欲动蠢蠢欲动,这是血啊姑娘!你没看到我失血过多快要去见玉皇大帝了吗?这个时候难道不该先叫个大夫给我止止血然后我们再好好坐下来商量商量我该受到怎样的惩罚或者拿出什么样的补偿吗?你居然还嫌弃我的血把你的座驾弄脏了!还要叫我去刷马!你看着这么单纯善良怎么就没有一点点同情心呢!好歹我也是江湖上玉树临风家世傲人的落剑公子啊!
小七看着叶璟面无表情却又不断抖动的脸颊,看着他破破破烂烂的黑衣和夹杂着树叶的散乱头发,忍不住皱眉嫌弃道:“又脏又丑。”
“噗!”叶璟眼前一黑,心口梗着的血终于欢快地吐了出来。
二
身下的床铺又软又暖,被子还带着阳光温暖干燥的气息,让人懒洋洋的不想睁眼。叶璟觉得自己从未睡得这么舒服过,父亲很严厉,从记事起他就开始晨起练武,不论天晴下雨都要按时起床,完成一天的训练量后晚上就睡着硬邦邦的床板,离开山庄闯荡江湖后更是风餐露宿。
他想,多躺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起床,我看到你的眼睛动了,不许装睡。”怎么会有少女的声音?怎么会觉得这个声音这么耳熟?叶璟想这一定是幻觉,一定是!
忽然细微的破空声传来,极度危险的感觉让叶璟一跃而起,“嘶!”他捂着被扯到的伤口抬头看去,只见一根寒光闪闪的银针正扎在刚才脑袋靠着的地方。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红衣少女,觉得该和她谈谈。于是他习惯性地找椅子想要坐下,环顾一周后却发现这间小木屋除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总不可能大大咧咧的坐在床上和人家姑娘谈吧?而且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也不太好啊。那去外面谈?
“你长得很好看,而且你的命是我救,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少女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叶璟的纠结,可是这内容却惊得他冰山脸再次龟裂。他确实长得很好看,虽然皮肤略黑,但是眉飞入鬓鼻挺若松,看起来英气十足,一双眸子仿若浸在冷泉中的星子儿,泠泠清澈,薄唇更添一分清冷,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柄出鞘的薄剑,锋利又孤傲。之前小七说他丑纯粹是因为他的样子太狼狈,且小七有严重洁癖的缘故。而现在叶璟被阿一洗干净之后,注重享受的小七觉得有一个长得好看的小跟班也是件很不错的事情。
本着伤还没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原则,叶璟竭力忍住被一个少女归为所有物的愤怒和羞耻,语调清冷的道:“我叫叶璟,是落剑山庄的少庄主,姑娘若是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来,我落剑山庄一定应允。”
小七歪了歪脑袋:“我的要求就是你留下来做我的属下。”说完轻挥玉手收起银针。
叶璟深吸一口气,自己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内力也没恢复,先不说那一帮人多势众的泥腿子,就眼前这个使得一手银针的少女自己也打不过。要知道虽然银针杀人于无形,但也是最难学的武器之一,而眼前的少女却运用自如,本事恐怕与自己巅峰时期不相上下,自己现在的状态连一丝胜算都没有。“好,我留下来做你的属下,不过我现在伤还没好,至少要等我修养一段时间吧?”
小七对他识相的态度很满意,点点头表示应允,不过:“这间木屋是我的,你以后就睡外间吧。”说完便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想起什么,小七认真地看着叶璟:“我知道落剑山庄,落剑山庄是怀王所建,背后有皇室的支持,在江湖上几乎可以一呼百应。”
叶璟心里一跳,难道她又打算放自己离开了?
“所以我刚才已经在你身上下了腐功散,不要想着逃跑,逃跑的话没有我的解药你这辈子就不要想用内力了。”看着叶璟越发难看的脸色又安慰道:“不过你也不要担心,你在这里呆满一年我就会放你回去的。”
叶璟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星眸里神色浮浮沉沉,完全不见一丝怒火。她是在他醒来后才知道他是落剑山庄的少庄主,也就是说他是在醒来后才被下的药,虽然内力全失但是对危险的直觉还在,这么短的时间这么近的距离他居然毫无察觉的被下了药。他毫不怀疑少女说的话,因为到他们这个程度的人根本不屑于撒谎。将银针用得出神入化的可能有别人,但这个年纪能有这份下毒本事的人也只能是那个人了。
至于一年的时间,这么多年他都等了,也不差这一年的时间了。
三
“叶璟,米饭煮糊了,你好笨啊!”
“叶璟,这个是糖不是盐”
“叶璟,这个菜太咸了,你都没有尝过吗?”
“叶璟,大白的尾巴没有洗干净。”
“叶璟……”
小到做饭洗碗刷马扫地,大到上山砍柴打猎偶尔还在那帮泥腿子去打劫恐吓别人时帮忙压压阵,叶璟觉得自己的耐心越来越好了,节操也越来越碎了,往昔以剑走天下却翩翩如世家贵公子的叶璟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在养伤期间就被小七逼着看各式各样的菜谱,刚开始他抵死不从,君子远庖厨这是平民百姓都知道的事情,虽然他混迹江湖多年,但是从小接受的贵族教育依旧深深地刻在骨子里,怎么可能去学做饭?他以为小七最多不过是教训折磨他一顿,再不济就是杀了他,反正一条命而已,死在她这样的人手里也不算冤。于是他把菜谱扔出屋子就埋头睡觉了。
不知睡了多久,他忽然觉得周围喧嚣异常,要知道山上什么都不好可就是安静,凭他在山上呆了十来天的经历来看,小七不喜欢喧闹,以那帮泥腿子对小七的崇拜和畏惧来看也不敢这样大声喧哗,所以这样的喧嚣根本就不可能出现才是。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是大片大片红艳艳的红绸,周围灯火辉煌人影憧憧,中间的高台上有一个妩媚的背影轻歌曼舞,腰肢摇摆间带出一派靡靡的性感娇媚。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背影是个男人……男人……
他咽了一口口水,转头看着小七:“小七姑娘,这里不是姑娘家该来的地方,你是不是……走错了?”
没有理会叶璟小心翼翼的话语,小七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妖娆背影,灯光落在她的眼里潋滟生辉:“你会跳舞吗?就是那个人跳的那种。”
“不会……”
“那你可以学的对不对?这么难的剑法你都学会了,证明你很聪明,那这个舞肯定也没有问题对吗?”
“……”
叶璟不知道该高兴她夸奖自己聪明还是该惊悚她想要让他去学这种舞蹈的想法。
“你不学做饭,长得再好看也没有什么用,所以我打算把你送到君子馆学习一段时间,这里的男人不光会做饭,还会唱歌跳舞。”
君子馆,就是……男妓院了。
“术业有专攻,姑娘答应过我只留我一年,一年的时间恐怕学不到这么多东西,在下还是回山上好好学做饭吧。而且君子馆人多眼杂,若是有人发现我在这里怕是要给姑娘带来麻烦了。”这恐怕是他一生中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就怕他说得不够快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真的把他丢在君子馆了,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就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啊。躲在山上做个饭被人知道了最多只是背后被笑话一下,但要是呆在君子馆里被人认出来,那就是一生的污点啊!
小七转头认真地打量叶璟:“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叶璟也真挚地看着小七:“是的。”
一阵诡异的寂静之后,小七移开目光说:“好,那我们回家吧。”
娘亲说过,要是有一天遇见一个愿意为她洗手作羹汤的男人,不用问她的意见,就可以和他组成一个家了。她这样也算是有家了吧?虽然她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心甘情愿,但是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就让她假装自己有一个家吧。
五
“凉拌鸡丝还不错,就是鸡肉老了点;苦瓜苦味太重;米饭有点硬。小璟,你还要继续努力讷。”小七打了个饱嗝,边说悠哉悠哉地走到树下的躺椅上靠着。
远处阿一阿二那帮泥腿子已经放弃打劫改邪归正,正在稻田里勤勤恳恳地除杂草,风一吹,苍翠欲滴的稻叶便活泼起来,绿色的波浪一波赶一波地扩散开去。后山的海棠还未凋谢,在艳阳下越发火红妖娆,宛若一个祸水妖姬。眼前少女慵懒地靠着躺椅上,圆滚滚的眸子满足地弯成月牙状,就像一只餍足的猫,让人想要抱进怀里狠狠地搓揉几下。
他想,其实这样的岁月也没什么不好。
将碗筷收拾完后走出厨房,小七已经在躺椅上睡着了。他回屋拿来薄毯,轻手轻脚地搭在少女身上,看着少女沉睡的脸庞,竟然升起了一股诡异的满足感,这种被人需要被人依赖的感觉竟然让他觉得还不错。
夕阳落下新月升起的时候小七醒了,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发现叶璟正坐在自己身旁看着自己。
“你今天怎么不去练剑?”内力被封之后叶璟很焦虑,那种生命掌控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让他深恶痛绝,于是他不信邪地坚持练剑,希望能自己冲破药力重新掌控自己的生活,后来当然是徒劳无功,不过他发现不用内力练剑时更能领会剑术的精妙,所以就一直坚持了下来。
叶璟有些窘迫地转开脸,没有理会她的问话:“你要回房继续睡吗?”
小七站起来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便听到欢快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她低头看着叶璟,瞳孔有些黯淡,语调也不如以往轻快:“听说你们中原七夕时很热闹,我们出去逛逛。”
说完她便翻身上马,然后将手递给叶璟。
叶璟觉得今晚的小七有些不一样,好像孩子在一瞬间长大,以往简单澄澈的心有了隐秘哀伤的愁思。她将手递给他的姿势说不出的郑重,仿佛在邀请他加入她的生命。
他甩了甩脑袋,甩掉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搭上面前的玉手跃上马背。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面前少女的腰肢不足一握,仿佛一用力就会折断,及腰的青丝调皮地从他脸上拂过,他觉得有些痒。
脸颊痒,心,也有点痒。
六
到集市时天已经完全黑了,街上花灯辉煌流光溢彩,人群摩肩接踵,竟比白天还要热闹几分。
月上柳梢头,正是公子佳人眉目传情的好时候。
叶璟伸手护住小七不让她被行人碰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知道小七有严重的洁癖,在山上除了大白和自己没有活物可以近她的身。
照顾她,好像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这位相公买个花灯哄哄小娘子吧,我这花灯惟妙惟肖,保证小娘子拿到花灯就立马开心了。”叶璟愣愣地看着面前和蔼可亲的老伯,什么相公?什么娘子?他是在说他和小七?想到这里他急忙看向小七,心里有些莫名的期待又有些忐忑,他一路上忙着注意行人却没注意到她的表情,不知道她听到老伯说他们是夫妻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只注意到老伯说相公和娘子,却没留意老伯叫他买花灯是为了哄娘子。
暖黄的灯光照在少女如玉的脸颊上有种不似真人的虚幻,往日明亮的瞳孔放空没有一丝焦距,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好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下一瞬间就会消失。
叶璟心中一痛,未及思索便拉住了小七的手,正要开口却被手中的温度惊住:触手一片冰冷,让他险些受不住,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拥有的温度,这样的冷好像要渗到骨子里将灵魂都冻僵。他急忙一把将小七的身体转过来,看着她的眼睛轻轻摇晃,心慌又恐惧:“小七,小七……”
琉璃色的瞳孔里渐渐有了神采,小七看着面前心慌恐惧的叶璟忽然笑了起来:“你为我心慌恐惧的样子真好看。”然后又说:“不过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容易就死的,就算死,在死之前也会把解药给你的。”
叶璟一把甩开小七的手大步离开,心口堵得发疼,她怎么能认为他是在担心自己的解药?她怎么能这样轻易地说自己死?她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账!他只是担心……只是担心……她真的会消失。
不知走了多久,等他平复下满腔复杂的心绪停下来时才想起小七被他丢在了原地,身旁空空如也,该死的!那个白痴不会没有跟上来吧!他又气又急地转身,却发现少女正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你跟着我干嘛?”叶璟问完这句话就好想去撞墙。
“不要生气。”小七认真地看着他。
叶璟觉得自己更想去撞墙了,口是心非也就罢了,现在还要一个小女孩来哄,这样的对白这样的场景让他觉得他好像在无理取闹。
“你做我的夫君吧,我会对你好的。”少女伸出右手认真地看着他,琉璃色的瞳孔仿佛揉碎了漫天星辰,温柔又蛊惑人心。
他想,今晚的月光可真美。
七
回去时已经是凌晨了,山间的空气又湿又冷,不知名的花香混在空气中越发清冽,天上的星子儿仿佛被露珠儿洗过似的晶亮。那个让他心慌恐惧的少女此时就在他的怀里,实实在在的让他安心。
下马后小七牵着叶璟的手进屋,一直走到自己睡的内间才转身看他:“今晚我冷,夫君你给我暖床吧。”
灯下美人肌肤如玉,樱唇似火,清澈的猫瞳专注地看着他,火红的衣衫几欲烧红叶璟的眼眸。
这不知羞的小东西!
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有些刺眼,叶璟想要抬手遮住眼睛却发现手臂被压得严严实实。他睁开眼睛,入目就是一张美人春睡图:阳光将脸上的细细的绒毛照成温暖的金色,两排睫毛投下清浅的阴影,玉脸犹带斑驳泪痕,朱唇红肿……
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叶璟盯着屋顶默念色即是空,可是手臂上美好细腻的触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灼热,仿佛烧到了全身,身上的火不见消减反而越发旺盛。在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崩溃之前,叶璟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在小七白玉一样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然后便拿起衣服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再呆下去,小七今天晚饭也不用吃了。
小七起床透过窗子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男人,心口又暖又涨,那种娘亲说过的幸福感汹涌而来让她没有丝毫反抗之力也不想反抗,不管这幸福之后是救赎还是毁灭,只要是他给的她都欣然接受。
她重新缩进被窝,圆滚滚的猫瞳弯成两弯月牙,娘亲你看,小七也找到那个愿意为我洗手作羹汤的男人了,这次是心甘情愿。
八
小七已经很久没有早起了,自七夕那晚过后每天醒来迎接她的都是温暖踏实的怀抱和热烈灿烂的正午阳光。然后叶璟起床去厨房做饭,她起床在树下裁衣。嗯,裁衣。不再是火红的裙装,而是一件件男式亵衣。
小七说会对叶璟好,便是真的愿意倾尽所有的对他好。但是除了蛊毒和银针,她不会做饭不会弹琴不会唱歌跳舞,做衣服是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她只给他做亵衣,一件又一件,仿佛要把叶璟后半辈子的亵衣全部做完。
饭做好后叶璟端菜出来,小七便进屋去抱碗筷和米饭。午饭过后小七继续做衣服,叶璟插不上手,便去找大白交流感情。小七已经将大白送给叶璟了,七夕的第二天傍晚小七牵着大白对叶璟说:“大白是娘亲留给我的,陪了我九年了,现在把它送给你,你要好好和它相处。”
叶璟想说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还是让它一直陪着你吧,但看着小七认真清澈的眸子却怎么也说不拒绝的话,他想,反正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他的不就是她的吗?
晚饭后暮色弥漫凉风习习,这片天地在三两蝉鸣里越显静谧,不管是远处金黄的稻田还是后山如火的海棠都美得如诗如画。小七和叶璟就牵着手散步消食,有时两人一句话都不说,不显尴尬只觉温馨自在,更多的时候小七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说我们那里的树很高,最高的有五十几米;
她说我们那里冬天不会下雪,只有下不完雨;
她说他们苗疆人都会养一条本命蛊,本命蛊相当于第二条命,人死蛊死,蛊死人在,但她养的本命始蛊却可以两厢独活;
她说她的母亲是中原人,父亲七夕进中原时遇见了她的母亲,后来便死缠烂打地将母亲带回了苗疆;
她说母亲不会做饭,但是父亲会为母亲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她说,叶璟,我想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
九
晶莹的雪花飘飘洒洒地落下来,刺骨的寒风将门前的枯草吹得瑟瑟发抖。冬天到了。
小七越来越嗜睡,恨不能一天都呆在被窝里不出来,每次吃饭都要叶璟端到床边一口一口的喂。叶璟看着整天迷迷糊糊的小七有些担忧,正打算带她到山下找个大夫看看是不是得了什么嗜睡症时,小七淡淡地告诉他:“我怀孕了,两个月了。”
叶璟也淡淡地哦了一声,然后平静地收拾碗筷去厨房了。小七眨了眨眼又重新缩回被窝,正准备再睡一会儿时一阵寒风袭来,小七打了个哆嗦看着一脸激动的叶璟:“怎么了?”
“你怀孕了?!”
“嗯。”
“你确定?!”
“嗯。”自古医毒不分家,她不至于连个喜脉都把不出来。
“真好!真好!”叶璟激动得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得小七头晕眼花之后突然转身跑出了屋子。小七张了张嘴又闭上,算了,人都已经没影儿了,还是继续睡吧。
等小七再次醒来时厨房已经飘出诱人的菜香了,她揉揉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到厨房,发现叶璟正守着一蛊汤看书。看书?叶璟从来不在厨房看书的,小七疑惑地把脑袋凑过去——《孕妇食谱》?!从此小七就过上了猪一样的生活,还好叶璟记得孕妇要适当的活动,不然她就不只是圆润这么简单了。
小七看着窗外的大雪,闻着飘来的菜香,默默地爬出被窝走向厨房,准备先吃饭后洗簌。
“唔……手怎么被划伤了?”小七看着守着一堆碎碗片发呆的叶璟有些不满,将叶璟食指含进嘴里允了允掏出药粉洒上,这人不知道自己止血吗?
“哦。”叶璟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避开了小七的眼:“刚才端菜的时候被阿一撞到了,收拾碎片时不小心被划伤的。”
“哦,没关系,不吃菜也可以,米饭也很好吃。”
“小七……”
“嗯?”
“我们成亲吧。”
小七伸手捧着叶璟的脸:“在落剑山庄吗?”
“对……”叶璟垂下眼脸:“现在宝宝三个月了,已经过了危险期,我们该给他一个真正的家。”
“好。”
十
火红繁复的嫁衣,华丽逼人的凤尾蜿蜒至裙摆,仿佛将整个命运都踩在脚下。但是小七知道,命运,是不可抗力的。
今晚的月色苍白浅淡,但在白雪的映照下也能清晰视物。红色的鸳鸯绣鞋踩在雪地上咯吱作响,小七仔仔细细地看着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她想,这应该是呆在这里的最后一晚了吧。
“如果你改变主意了,我随时带你离开。”华丽妖娆的男声从屋顶传来,悠悠地散在空气里将清冷的夜也染上几分丽色。
“不用了,这样很好。”小七的声音飘渺又坚定。
她抬头看向屋顶,男子着一袭白衣斜倚在屋脊上,一株妖娆的曼珠沙华从衣摆到领口蜿蜒盛开,面如冠玉形态潇洒,一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淡粉的薄唇轻轻上挑,整个人宛若一只慵懒的花妖。
小七忍不住皱眉转身:“骚包!”
南江面色一黑:“怎么和你哥说话呢?”看着小七理也不理地往前走,南江终于急了。从屋顶一跃而下拉住小七的手:“你真的不走?”
“哥哥,他明天清晨就会来接我了,我会有一个真正的家了。”
“可是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看着这样执迷不悟的小七,南江心里又惊又痛。明明叶璟上山那天他就已经告诉过她叶璟的目的了,为什么还会是这样?
小七转身看着南江:“哥哥,就算不这样我也会死的,最多还有一个月。你知道的不是吗?”
南江无话可说,自小七八岁那年被醉酒的父亲推下寒潭后,就已经注定她只能活到十七岁,就算他和小七翻遍古书养出始蛊也无济于事,只能让她少受点苦,因为她患的已经不是寒症了,而是寒毒。
“八岁那年爹爹带着我和娘亲返回中原过七夕,在集市上遭到刺杀,爹爹护住娘亲,可是娘亲却护住了我,最后爹爹重伤娘亲去世。爹爹很爱娘亲,所以爹爹很恨我,他想杀了我可是他怕娘亲怪他,于是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集市上。我捱过了第一天,第二天却实在忍不住去偷了人家的馒头。太饿了。”小七抽回手轻轻地拥住自己,好像要给自己一点温暖和力量:“可是我被人抓住了。在商人小贩的眼里哪有什么大人小孩,他们只知道我是小偷,雨点一样的拳头落在脸上、肚子上、大腿上,可真疼啊!”
她突然弯起双眸笑了起来:“可是后来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替我挡住了那些拳头,他说叫我不要偷,他会买给我吃,我就问他,那你会做饭给我吃吗?他说他不会做饭,不过如果我真的想吃他可以去学。哥哥,你知道他是谁吗?”
南江喉咙发堵,声音妖娆不再:“叶璟……”
“对,就是叶璟。哥哥,他是我的劫。”
十一
名满天下的落剑山庄少庄主叶璟娶妻,没有宾朋满座没有锣鼓喧天,意外的冷清。
小七一个人坐在新床上,看着面前的南江摇头:“哥哥,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已经和他拜过堂了,我是他的妻,他在哪里我就应该在哪里。”
南江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个晚上嘴里就长满了水泡,说话都有些模糊不清:“小七你乖乖跟我回苗疆,还有一个月,一个月代表着无数可能,万一就找到了医治寒毒的办法呢?”
看着平时慵懒优雅的哥哥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小七突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哥哥,我意已决,如果你执意带我走我想我会连死也死得很遗憾很难过的,所以你能做的就是帮我把小白照顾好了。”
南江恨铁不成钢地一甩衣袖跃出窗外,只留下气急败坏的一句话:“鬼才给你照顾那只死胖猫!”
小七看着南江离去的背影,轻声呢喃道:“再见了啊,哥哥。”
“吱呀”门突然被人推开,“你就是苗疆圣女七禾?”
小七低头轻轻抚着小腹,一语不发。
秀慧嫉妒地看着小七的动作,坐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她,为表哥生儿育女的人也应该是她,她是因为救表哥才患上寒症的,表哥应该是她的!可是表哥竟然因为这个女人差点忘了自己,要不是她让阿一假传消息说自己坚持不住了恐怕表哥还不想回来。她好恨,是这个浑身是毒的女人抢了本该属于她的东西,那让她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秀慧突然快意地笑了起来:“你以为表哥是真心娶你吗?不,他只是为了取你的本命始蛊治疗我的寒症!你现在是不是用不上一点内力了?哈哈哈,因为表哥早就在交杯酒里下药了!表哥至始至终爱的都是我!”
叶璟爱的是她?小七很不喜欢听这样的话,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皮肤苍白脸颊扭曲的女人:“我给叶璟下过药,下药不需要内力。”
秀慧一怔,对啊,下毒是不需要内力的,连表哥那样的人都中了她的招,那她呢?想到这里秀慧又惊又怕,急忙退出房间,正要再说两句狠话。
“表哥……”
叶璟没有理会秀慧,径直走进房间握住小七的手。由秀慧说出这些话总比他说要来得好。
小七看着眼前俊朗清贵的男人:“你知道怎么取出本命始蛊吗?”
“知道……”
“我们出去取吧,外面的雪地很干净。”
“……好。”
小七躺在叶璟怀里,琉璃色的眼瞳专注地看着叶璟的脸庞,清浅的声音流淌在夜色里好像在讲一个睡前故事:“心脏在第二至四肋骨之间中间偏右的位置,往下一点在心尖的地方下刀,然后你就可以看到本命始蛊了。”
冷,很冷。始蛊取出之后再也没有能压制寒毒的东西了,小七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快要被冻僵了,哦,不,血液还没有冻僵,她能感受到有温热的液体从下体流出,因为母体里寒毒肆虐,小小的胎儿根本受不住这样极致的寒冷。她听到叶璟痛苦的咆哮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取出本命始蛊是不会死的!这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小七你骗我你骗我!”
呵呵,我没有骗你啊,我怎么会骗你呢?我只是没有告诉你我身患寒毒而已啊。你想要的,我都给,因为我爱你,而且,这样让你狠狠地痛过之后,你就能记住我一辈子了吧!
小七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她拼命睁开眼,用最大的音量也只能说出气若游丝的话语:“乖乖为我守身如玉,我就会来接你。”
就算死了,她也要霸占他一辈子。
十二
“你不要再去偷东西了,我买给你吃。”
“那你会做饭给我吃吗?”
“我不会做饭,不过如果你真的想吃我可以去学。”
“你做我的夫君吧,我会对你好的。”
“你乖乖为我守身如玉,我来接你了。”
白发苍苍的叶璟躺在摇椅上说:“好。”
落剑山庄少夫人不幸毙于大婚之日,少庄主叶璟终身未娶,享年七十。
发布时间:2019-04-23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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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姓夏七 “喂,席店长,公司出事了,余店长让你速回..” “什么事,那么着急..” “店长,你回来就知道啦,现在我还要给李总、王总打电话让他们速回...” “好,我知道啦”电话...
初来乍到的江伶俐和班主任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要求。她自愿申请与恨不得千刀万剐,切成十八块肉片,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的丁浩同学同桌。班主任笑脸满迎的答应了江伶俐这个百思不...
无论过去多少时光 我们都在恋爱的路上 和那个讨厌的自己 和那些空洞迷惘的黑夜 和那些默默消失的地平线 当一切都渐行渐远 我们终将明白 成长,才是一个女人最好的归宿(美文网...
我知道我不属于这座城市。 来省城打工和大部分打工仔一样仅仅是为了生计。虽然干得是又脏又累的装卸工,工资却也是整个公司最低的。很多同事都嘟嘟囔囔地抱不平,从公司领导层...
【十三】没有你的地方就是他乡,没有你的旅行就是流浪。 时间过得很快,明天就是安小暖的生日了,于是在二十四岁过去的最后二十四个小时里,她准备自己玩一整天。这一天,她做...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桃花娆娆,秋水盈盈,阿娘携我与折颜上神漫步于落英缤纷的桃林里,看桃花影落,听碧海潮生。 “折颜,我想送小女前往昆仑墟,你有何赐教?” 第一世,昆仑司...
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在一个极其平常的日子里发生了一件极不寻常的事。此事在本地流传甚广,我也是偶然耳闻,觉得好奇,故录在下面,只传其大略,而不能知详细。这个所谓的家庭...
莉莉从小就生活在巴洛可市的乌兹堡,这是全德国最美的小镇。而她的姐姐菲姬是这座小镇上最有名的美丽女孩。姐姐有一副妙曼的身姿,会说话的大眼睛,性感的双唇。而莉莉,却像...
01 毕业那天,我跟王斌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走街串巷,找到一家交通相对方便的小旅馆。 16平米的出租屋里,简陋到设备只有一台老式彩电,一张看着老旧摸着扎手的床。 甚至连一...
1997年乔治又给米拉写了一封信,信里说战争既然早已结束,她应该回到英国 来同自己结婚了。米拉是在1943年带着两个孩子去澳大利亚投亲的,因为她有亲戚 住在那里。她从澳大利亚写...
玉米最初引起人注意,是因为她的名字黄玉米黄玉米,老师在上课前点一回名,同学就嘻嘻哈哈笑一回。虽然同学大多从农村来,但同学还是感觉玉米的名字很乡土很农村,农村得让同...
兴义的夜幕,总是来的静悄悄,特别是逢初夏的时候,落霞遮盖云彩,夕阳缓落山头,市区里的温度逐渐冷却,启航夜生活的人开始寻找想要的温暖。“我在你家楼下……”席念站在宁...
君心(文/风行原创) “夫君不能再等等再去吗?”“心儿,我等读书之人此生只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如今君王失道朝纲混乱百姓民不聊生,正是我...
一、 原来,你名字叫袁坚强 曾经问过她的名字,她说,她没有名字。姓袁,排行笫十,别人叫她:老十。 她长得不好,眼小嘴大黑皮肤,身高只有一百三十九公分,一直到四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