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她嫁给他,陪嫁而来最要数的是一束纸做的荷。泛粉的玉瓣儿,原是椭圆的纸压纹而成!一头尖,一头用粉丝扎实,像集结的士兵,一瓣瓣围坐在被称作蕊的淡黄细纸边,剪去压扣的底尾,有拥挤的瓣儿翘起,摇曳的别样风情。
她一直扎了九朵荷,于是,出阁的那天,这活生生的一团粉照耀着她的脸,在长明灯的光晕里,她的幸福满满当当。她将花别在一面赋予爱情甜蜜寓意的大镜子边上,每当华光闪进屋,镜面上彩绘的龙和凤立刻鲜活起来。那两个传说中的图腾是娘家人的念想,闺女出嫁,这凤高飞这龙腾云时日可待。
嫁给他之前,她编织了自己的幸福图景:那个温柔的他和俊俏的孩子叽喳一旁,而她则举烛把盏,那九朵纸荷则在烛光里熠熠生辉!然而,幸福在平淡的时光里总是淡色,孩子接连出生,那些纸荷的光晕遁入记忆。只是有一次在闺蜜家,她才重新审视这些粉红。
闺蜜是个大个儿,没有丝毫的碧玉小家子气,说话声大,风儿般火火的性子,只听闺蜜张扬她过去,偶然提到她的前任男友,那时男女之间隔了沟,走河趟溪都不敢牵手。闺蜜提到的那友竟是她的现任!她恍恍惚惚地觉得心一沉,像被挖掘般隐痛!那簇粉荷黯然失色!
回到家里,她怔怔地呆望着镜子,镜子也一如既往地反射出那张忧郁的脸!这张一直生动的脸曾经因为孩子降生后出奇得红润,而此时却失色了!她想摘掉那一圈越发生份的镶边!他幸亏心细,察觉妻子的变化那种爱情被分享后的失落。虽然有了孩子在耳边叫唤:娘,起吃饭喽!她依旧卧床。
又到了四面荷风季节,待孩子们都走了,他静静地坐在她身旁,慢慢地谈起过往。他是郎中的儿子,也是小村里唯一的秀才。当媒人领来一个个子高大的女孩叫他看时,他见姑娘那眉眼间的火辣和率真却暗中敲打着小鼓:这是个向日葵般健硕身板的女子,眼眸里燃烧着也如向日葵样的激情。可惜,孱弱的他独爱玲珑的心眼,所以,向日葵姑娘爱的序幕还未拉开,爱情的火焰便遭遇水,被迫浇灭了。姑娘一厢的爱恋最终还是湮灭,虽然他打心底认为从没动情,直到遇见外表拙朴内心七窍的她。
在一次乡绅聚会上,他的郎中父亲与她的私塾先生父亲无意谈及晚辈之事,投机的他们决定为孩子订终身事。酒至微熏时私塾先生把对对面悬壶济世者的无限景仰流露在酒歌里,席间双方母亲笑而不语。闺中,她想这传说里的他长什么样想了几百遍,她对他最初的好感大概来自于父亲阅读他抄写的古今贤文,力与美充溢字里行间时父亲的啧啧赞叹。
于是,她决定自己嫁他时,唯一的信物纸荷来代表她的那颗豆蔻之心,玉雕一样的它们成为婚礼当日最绚烂的瞬间!天遂人愿,纸荷一直盛开在彼此心间。曾经似乎萎焉的花朵这一刻依然动人!她还是坐在他边上,听着他讲过往,静静地绽放的是小小方桌上瓶中的那朵真荷这是他跑三里藕池寻来的,此刻温情暖心,荷开得痴傻。
此后,孩子大了,搬家一次又一次,唯一鲜活的还是这几朵纸荷。孩子们曾经问为何不把这些纸花儿扔掉,他们相视一笑,再也不答。
彼此有爱,心生莲花!爱情故事里最不堪的可能就是坚持。最素朴的外表都是被坚强的硬壳包裹着经历风雨。不是吗?
发布时间:2022-09-19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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