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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当年遴选出来的种子,第二年开春播种入土,随后开花结果。可是,一九五八年的种子,第二年却
[一]
一九五八年冬,在大跃进思想激励下,浙西南山区水电厂的大坝尚在建设之中,而一号机组已经发电了。工地附近的简易工棚里,住进了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方向是厂里的技术员;妻子青草是不识字的乡下女人,是从千里之外的四川老家赶过来探望丈夫的。
这次夫妻团聚,青草想长住下来,想在工棚附近开荒种地,因而所带的行李除了衣服和棉被,还有一包农作物种子,有南瓜籽、青菜籽、萝卜籽、黄豆、玉米等等,一样一小包,分别作了记号。
工棚前是一条通往大坝工地和水轮机厂房的土石路,依山傍溪。依山的一侧,危岩峭壁,林木茂盛;傍溪的一侧,在路与溪之间,是地势较为平缓的狭长坡地,毛竹和树木已砍去修了工棚,大的石块已搬去砌大坝和修路了,露出了大大小小的坑洼,坑洼处是细软的沙土,坑洼边是稀稀拉拉的荆棘根须,还有些小石子。这不正是种庄稼的好地方吗?清理掉小石子和荆棘根须,平整出坡地,从工棚区挑来生活垃圾作肥,浇水也方便啊。青草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看了一会,再来来回回用脚步丈量了一会,又掐着指头细细地盘算了一会,喜滋滋地回工棚去了。
[二]
老公,跟你说件事。傍晚,方向从机房回来,青草立即将方向让到床边坐下,递上杯热水,依偎着方向坐下。
方向接过热水,压低声音说:不要老公老公的,现在反右抓得紧,你来到厂里就不比乡下老家了,被人家听见影响不好。我们所有的工作都是社会主义革命工作,我和你的夫妻关系也是同志关系,在人前要叫我同志,要在老公后面或者名字后面加上同志两字,懂吗?方向屁股向外侧挪挪,与青草保持着同志间正常距离。这工棚本是集体住的,青草来了之后临时用毛竹爿隔出一个单间,透过毛竹爿的缝隙,可以看到工友们来回走动的身影。
好,好,记住了。老公同志,跟你说件事,成不?
啥事?看把你乐的。
你看,工棚前这块地荒掉挺可惜的。
是可惜。
要是种上一排南瓜,种上几畦豆荚,不用浇水不用施肥,保证半年吃不完。
这还用说,你在老家就是种地的好手嘛。
过几天得空我把它开垦出来,开春之后咱就种上南瓜和豆荚,咋样?
方向徒然变了脸色,将水杯放到桌子上,说:这不是小事,让我想想。
难道连种地也不成?老公不对同志哎!
种地是犯法的啊!
啊?种地也犯法?犯的啥法?
方向没有回答青草的话,双手抱着头,和衣躺在了床上。
[三]
青草本就是一个种地的乡下女子,种地是她唯一的谋生手段,来到这个知识分子云集的电厂里,除了种地还能干什么呢?而种地也能改善小家庭的生活。但是,大跃进运动、人民公社运动轰轰烈烈,报纸上、广播上天天播报着农业生产亩产超千上万、工业生产一天等于二十年的好消息,到处都在放卫星,在这个时候纵容家属开荒种地,是给社会主义抹黑,给大跃进运动和人民公社抹黑,是要扣上复辟资本主义的帽子的;乡下农民尚且不敢私自开荒种地,何况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呢?何况是在国家工程的建设用地上呢?
方向想了一夜也没理出个头绪,想这事总得跟厂领导请示一下才行。
第二天早上,方向到了厂长办公室门口。门半开着,从半开的门里望进去,见厂长戴着眼镜坐在办公桌前埋头看文件。方向两条腿直打颤,实在没有勇气走进去。
厂长微微抬起头,发现了站在门口的方向,问道:方向同志,有事吗?
厂长那从眼镜上方射出来的余光直刺方向的心底,着实令方向打了个寒颤,方向舌头也不听使唤了,连连说着没事没事就转身逃走了。就在几个月前,有一个宣传科的干事,因为在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定为反革命罪而被判了三年刑;还有一个工程师,因为开会时说错了几句话,被打成右派而开除了公职。方向边往外逃边为自己庆幸:幸好没有将青草的想法向厂长说出来,说话做事要时时处处小心才是啊!
可是,青草没有上过学,怎么理解得了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呢?怎么让她打消种地的念头呢?方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心不在焉地翻着几张工程图纸,不知不觉一整天混下来了。下班回到工棚,悻悻地对青草说:你刚从老家来,老家是不是所有田地和农具都归集体了?
那是的,早几年就归集体了。
你是不是在社队里挣工分了?
当然了,我评的是十分,和男劳力一样多。
是不是家家户户都不许开伙,老老少少都去集体大食堂吃饭?
是的,但大家都吃不饱。
这就对了。方向找到了突破口,你想想看,连老家都不许的种地,到这里怎能行得通呢?你脱离人民公社管辖盲流到这里住下来,已经是万幸了。没事就在工棚里好好呆着,我养你,千万别想着去种地了,啊!
青草总算明白了种地是犯法的事,不但自己要被绑起来游街,还要连累丈夫啊,但为什么犯法,历朝历代种地不犯法,难道到了共产党天下就犯法?难道毛主席他老人家不吃粮食?这是她始终不明白的。
不几天,青草找到了给瓦窑挑砖背水泥的活,虽是青壮男劳力才干的体力活,她也干得不亦乐乎。瓦窑修好后,她又在厂食堂找到了帮忙烧饭的活。
青草再也没有提种地的事了。
当青草一个人在工棚里呆着的时候,她会取出从老家带来的种子,摩梭着,翻看着,把玩一会,然后一样一样包起来,重新作上记号,收起来藏好。
[四]
第二年,工棚撤除,原地盖起七八排土木结构的平房,方向和青草搬进了分配给他们的新房。在新房里,青草生下了一个女儿。再过二年,儿子也降生了。
历史弄人,在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的欢呼声中,一场旷日持久的饥荒降临了,有人饿死路边和去外地逃荒这样的坏消息,不时从周边农村传到厂里来。厂里的情况比周边农村要好一些,厂食堂减量供应的大米和面粉不够吃,干饭变成了稀饭。稀饭越烧越稀,兑些玉米等粗粮补充。粗粮也不能保证供应了,政府号召爪菜代,吃些蕃薯筋南爪秧。
1959年至1961年那场饥荒波及到大半个中国,政府采取下放部分城镇居民到农村种地的措施,以缓解商品粮供应压力。在这样的背景下,厂里解散了几支施工队,遣返部分职工回原籍种地。青草作为没有没有安排工作的干部家属,在这次遣返运动中首当其冲,名字赫然列于下放人员名单的榜首。下放手续办好了,只是带着一双娃,且路途遥远,需要丈夫送行,而方向请了两次假都请不出来,这事就拖下来了。
饿,饿大娃娃刚会走路,讲话只会发一个字音,抱着妈妈的腿哭喊。但就这一个饿字,像一支钢针扎得青草的心生疼生疼。青草给大娃娃拭去泪水,说:大娃娃乖,再等一会,爸爸就回来了,爸爸会带很多吃的东西,听话,啊。
安抚好大娃娃,摇篮里小宝宝哇的一声又哭了,青草扑过去抱起小宝宝,左右摇晃着,轻轻拍打着,撩开衣服,伸出乳头往宝宝嘴里塞。宝宝使劲吸乳汁,却吸不出奶水,吐出乳头。青草再次将乳头塞进宝宝嘴巴,宝宝再次吐出来,哭得更厉害了。青草急出了眼泪。青草放下宝宝就去取那包种子,她要将黄豆和玉米捣碎,瓜籽菜籽也捣碎,冲开水兑成糊糊喂给两个娃,只有这样还能应付一阵子。青草已将黄豆放在小石臼里,抓起石锤就要碾磨种子。可是握石锤的手软绵绵的,怎么也使不上劲,眼泪流下来,滴落到石臼里,滴落到种子上。好几次都想碾磨种子都没碾成,今天还是下不了手啊。种子粉碎了,她生活的希望也粉碎了。两个娃的哭喊是一支钢针,扎得她心口疼,碾磨种子则是一把利剑,刺得她心口流血不止啊。她放下了石锤,捧起种子贴到胸口,唱起了自编的儿歌:
小宝宝不哭,小宝宝不哭,
南瓜满架豆荚满垅,
换来牛奶一桶桶,
小宝宝快有牛奶喝了。
大娃娃乖乖,大娃娃乖乖,
鸡也生蛋鸭也生蛋,
鸡蛋鸭蛋装满筐,
大娃娃快来吃鸡蛋了
[五]
方向回来了,端来一个大瓷盆,揭开盖子,盆里冒出腾腾热气。小宝宝止住了哭嚎,好奇地望着瓷盆。大娃娃呀呀叫着歪歪倒倒地扑过来。这是食堂按人口分配的全家人的吃食一盆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糊糊中间浮着一个菜团子。就这一盆糊糊一个菜团,怎能填饱一家四口人的肚子呢,怎能保证青草和两个娃的营养呢?方向抱起大娃娃,对青草说:吃饭吧。鼻子一酸,别过头,放下娃娃,蹲到屋外,双拳击打自己头部。他恨自己啊,恨自己无能,一个大男人竟养不了妻儿;恨自己懦弱,怕被打成右派,竟拦着青草不让种地;当初要是依了青草,就是种几棵南瓜也能救一家人的命啊!
娃她爹,进来吃饭了。青草在屋里喊。当初方向要求家里也要相互称呼同志,现在一家四口下顿不接上顿的,称呼什么再也不讲究了。
我在食堂吃过了,你们娘仨吃啊!
你省一口就够三张嘴吃喝了吗?
我一路端来闻着饭菜香,顶过吃了一碗哩。
娃她爹,饿肚子不行啊,吃粮总会有办法的。青草想,靠食堂分配糊糊菜团,靠丈夫养,都靠不住,要活命,就要靠自己;只要种子在,过了这一冬,怎么也要播种下去了,一定要让荒地长出庄稼来。
日子会好起来的。方向想,青草种地,再也不会阻拦了,右派又咋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又咋的?大不了蹲大牢去,总比一家四口饿肚子强。
捱过这个冬天!青草说。
捱过这个冬天!方向也说。
[六]
一号机组仍然维持着发电,但二号机组、三号机组、大坝都成了半拉子工程。工地上,水泥板块之间的缝隙里,长出半人高的茅草,歪歪斜斜地立着,一阵风吹过,摇摇曳曳的,草丛中没有摇曳的,是几根直立的锈迹斑斑的钢筋。厂长每次从这里走过,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刺痛,但刺痛的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
宿舍区前那条依山傍溪的步行小路已经拓宽,浇筑了水泥,汽车可以畅通无阻。依山的一边,落尽叶的光秃秃的树枝直挺挺地刺向天空,冬季不落叶的阔叶树则依然茂盛。无论是落叶的还是不落叶的,有些树干上的树皮,被人用刀生生地剥去,露着一块块疤痕,渗出一粒粒的白色汁液。傍溪的坡地上,蒿草和荆棘有半人高,但狗尾巴草被人割倒了,草根被人刨走了,翻挖的新土随处可见。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厂长在公路边停下,摘下眼镜,盯着树皮上的疤痕和坡地上的新土,眉头锁得紧紧的,长时间一动也不动。这都是饥荒逼得啊,可以吃的野菜野果子采完了,不可以吃的树皮和草根也刨去煎汤喝了,人的肠胃不比牛羊啊,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啊!
厂长面对半拉子工程能保持沉默,面对树皮上的疤痕和坡地上的新土,却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厂长心里很清楚,多数干部职工和家属来自农村,都会种地,也都想依靠种地改善生活,对种地都有一种解不开的情结。三年前方向推开厂长办公室的门,那慌里慌张欲言又止的神态已经说明了一切。而本厂地处偏远山区,厂区内有的是空地。这些工程建设上的弃地,却是种庄稼的宝地,要是有人在这里种上庄稼,那情形完全不是眼前这个样子了。
身为一厂之长,能否有所作为呢?厂长不断地问自己。
[七]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二月还没有完,溪边的柳树就吐出米粒大小的新绿了,蒿草根也长出了新芽。
傍溪的那块坡地,蒿草荆棘钞除了,板结的土块翻松了。
一场春雨之后,青草走向坡地,拿根树枝这里扒扒那里扒扒,又弯下腰仔细察看。呵呵,在松软的土里顶上来几支嫩嫩的芽尖,像针那么细,这是南瓜芽,这是豆荚苗,青草想跳起来欢呼,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咳嗽两声压住了心跳。幼芽那样的嫩小,还经不起风吹雨打,需要用心呵护,青草挑来草灰和腐叶,均匀地撒在地垅上。
青草挑着空畚箕离开坡地,忍不住又回头望望,种地就像养娃,总牵挂着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这一望,不经意间望见远处,方向从办公屋出来,一个人向地垅这边走来了。青草没和方向商量就把种子播种下去了,她要来个先斩后奏,没想到方向已经知道了。知道了也好,知道种地的事而不加阻拦,看来方向本来是不会阻拦的。青草这样想着,挑着空畚箕回家了。
方向走到地垅边,弯下腰拨开腐叶察看,看见了冒出土的芽尖,不动声色地扒回腐叶将幼芽覆盖住。
方向还没走出地垅,却看见厂长和其他几个厂领导一边交谈,一边向这边走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带枪的保卫干部。方向猜想厂长已经发现自己纵容家属种地的事了。发现就发现吧,在厂区内,也就是在厂长的眼皮底下种地,迟早是要被发现的。但是事情来的这样突然,他的心脏免不了突突狂跳。
在自家屋前放下空畚箕的青草也发现了厂长的出现,立刻僵在原地,望着百米开外地垅边的丈夫,望着公路上的厂长,双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扁担。
厂长。方向昂首挺胸迎上前去,他要投案自首了。
是方向同志啊,有事吗?平日里戴着近视眼镜的厂长样子很威严,给人不寒而栗的感觉,但是今天一反常态,和和气气的。
没事没事。方向摸不着头脑了,呆愣在路边。
厂长并不理会方向的错愕,继续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领着一行人继续向大坝工地那边巡视去了。
青草望见厂长和丈夫说了一句什么话就走了,并没有把丈夫怎么样,也没有把开垦出来的地和地上的芽怎么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篇担,回屋去了。
[八]
青草种地的事厂里很多人知道了,而厂长的眼睛越来越近视,竟然路过青草的地垅边也没有发现青草种地,这事在厂里也悄悄传开了。不多久,干部职工和驻厂家属先后行动起来,在屋角,在路边,在山坡,在溪旁,在可以利用的角角落落,开垦荒地,播种蔬菜和旱作物。
接下来的日子,厂区里出现了一种颇为奇特的景象:割资本主义尾巴的群众大会照样开,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口号照样喊,宁长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义的苗的标语照样贴,但没有抓出反面典型;南瓜藤、豆荚苗、萝卜苗、蕃薯、玉米在屋角,在路边,在山坡,在溪滩,在已经播种的角角落落,恣意地生长起来。青草还在自家院子里养起了鸡和鸭。
发布时间:2019-08-30 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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