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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届广东省九江龙散文奖
评奖结果公示
第三届广东省九江龙散文奖共收到作品46部(篇),经过资格审查、初评和终评,最终共有11部(篇)获奖,现将获奖作品进行公示,公示截止期为9月29日。获奖作品具体如下:
金奖1部:
丁燕 《沙孜湖》
优秀奖10部(篇)(按排名顺序):
排名 作者 作品名称
1 塞壬 《奔跑者》
2 阿微木依萝 《檐上的月亮》
3 钟兴 《国家记忆》
4 杨文丰 《不可医治的乡愁》
5 世宾 《初恋》
6 李家淳 《后园札记》
7 杜璞君 《窥探的目光》
8 盛慧 《屋溪河以北》
9 张若雪 《时代感》
10 吴壁庄 《细雨中烟桥》
附一 评委名单:
初评委员会评委: 杨克、熊育群、赵思运、艾云、吴彪华、郑启谦、申霞艳
终评委员会评委: 杨克、熊育群、赵思运、艾云、吴彪华、张况
附二 纪检名单:
崔结红、陈初华
不可医治的乡愁
■杨文丰
(载《北京文学》杂志2015年第6期,《散文选刊》2015年第7期转载)
乡愁的上游已是忧伤和失落日渐浓重的精神原乡。
手记
1
乡愁是美学,也是与故乡草木呼吸与共的情感学和心理学,却断断不能是经济学或商品学。
乡愁无疑是多维的。首维是什么?是乡音。孙犁先生认为乡音,就是水土之音。乡音是故乡水土在游子喉舌间的深度记忆。莫说鬓毛衰老大回乡音无改,漂泊在外,一声乡音入耳,乡愁就袭上你的心头。
乡土,永远是游子记忆中的不动产。那些小桥流水,那些稻田池塘、竹林菜园、番薯地豌豆畦,还有稻田间紫云英的喟叹,只要你的记忆在,乡愁就永远在。
乡愁是否有陈年酒的味道?我想,至少还会混有乡风、乡俗、农事和牛粪的味道。
孤独是乡愁的接生婆。
乡愁长受故乡月照耀。他乡明月再圆满,也不如故乡天上那团银。
乡愁中华文化的一轮明月。
乡愁,让你在时间里浓浓地想家,是曾经沧海的人对故乡频频的精神顾盼。
想你就像黑咖啡那么浓,没有喝它的人不会懂。乡愁的关键词,其实是思想,心中无乡月的人真不会懂。
乡愁能不是离愁吗?与乡愁亲近的词是苦思,是伤心,是与故乡发生了大于零的距离,所以我说乡愁是距离的函数。
当年我在南京求学,本科四年,仅回过故乡两次,不是不想省亲。暑假金陵火炉烧,寒假古都朔风啸,同窗大都返乡了,我的乡愁却归来。回家难,虽然不及李白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家在秋水望不穿的粤东梅州,山重水迢,真远,家中也拮据。
以前,中国人的乡愁多是家园尺度的,如今的中国乡愁,已经颇多出口,多了地球村尺度,那境界和滋味,令人体验颇深。
2011年除夕晌午,我和妻子在瑞士苏黎世林边踏雪。乡愁混着白雪,阵阵发白。在雪地里边走我边提醒自己,这雪,已不是中国雪。瑞士和祖国时差六七小时,地球自西而东转,那承载悠久历史重负春草年年绿的东方古国,那960万平方公里的苍茫河山,已万家灯火,春晚始开演,爆竹在怒放,长城内外,黄河长江,全在过年啦!一念及此,那略带忧郁的乡愁,更是涨满胸襟。
应该说,中国式乡愁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乡愁。如此汪洋般的行为艺术和精神艺术春运、春晚、春节,哪个国家还拥有?
何况,乡愁更是蕴含诸多类型。比如有关切故乡型乡愁,这是追询故乡事,相思故乡土的乡愁;又如有精神家园型乡愁,这是以事业作精神家园,以故乡作精神寄寓的乡愁;1962年,于右任先生栖居台湾,写下了著名诗篇《望大陆》,抒发的则是身心系家国型乡愁: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望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如此心系家国,奢望精神慰安、精神国殇式的乡愁,其境界的殊异、阔大,还能有哪种乡愁可与之比肩?
医学上说,但凡生物体出现不健康的现象,就谓之得病。依我的体认,任何乡愁,都是在精神上过度系念乃至沉溺乡事乡物乡情而罹患的病。乡愁病,该属特殊的精神疾患。
乡愁,是会传染的。
我们已进入病乡愁时代!
2
如果你问我:乡愁以什么为原点?我会答:以故乡,以你出生地或情感所系之地为原点。
作为原点的故乡是一个人的血地(耿立),是布满童年脚印的地方,是人生起跑线上的许多曾经,是叶落的根,是基础与稳定的象征(罗兰·巴特)。尽管我无法苟同周知堂凡我住过的地方都是故乡之说,但随着一个人的渐行渐远,故乡的外延却会不断扩大,从一个小小的村镇,到一个县、一个省,直至一个国。当故乡的概念扩展至国的时候,就自然有了同义词祖国。
然而,家国难分,有国方有家。国安才能家安,否则,故乡就会似流云那般不安变幻,甚至沦为恶政的产物。
我之所以有如此的感悟,是根于对半生轨迹的回首,根于不知是幸耶还是不幸,因为我的乡愁竟会有多个原点。而且,作为中国人,乡关何处,还很关乎政治。
(童年时钓虾、捉鱼的池塘。燕河小学旁的池塘)
最早进入我童年感觉的故乡,是粤东梅州五华县水寨镇燕河(堂)村。在我做知青上山下乡之前,我基本上都生活在那里。母亲是燕河乡小的教师。乡小有一间房子,是我和祖母、母亲和弟妹的家。只有寒暑假,父亲才回到我们身边,他在梅县教书。
(燕河小学原是足球场的地方,现是草地了。)
这乡小是客家围龙屋结构,楼上楼下两层。我家的窗外,紧邻一座小山,山上除长一棵树冠阔大的夜合树,还长一批阔叶梧桐树,春天一到,奶黄的桐花兴冲冲开满枝头,然后落满地。我睇过父亲爬梧桐采枯枝。夜合树边是个篮球场。细叶柳、夹竹桃、大桉树,环绕校舍而生。乡小大门前的足球场,绿草如茵。我经常和小伙伴躺在足球场上,卧看蓝蓝的天上飘动的白云。
当时是20世纪60年代初、中期,我们的家园,还山明水净,草木有序,鱼鸟自由,生态尚好。
然而,在如此的家园快乐看云的时间并不长,文革就来了,父亲受迫害死于非命
阿婆(祖母)处理父亲的遗物,回了几天梅县丙村镇郑均大圆庄我的出生地。这时,我才知晓阿婆与我并无血缘关系。我的父亲原是摘帽右派,是19岁那年才离开富农家庭,被阿婆收作养子我跟阿婆也回过大圆庄,看过埋我胞衣的青山绿水,发出第一声哭喊的围龙屋,我就随新结识的伙伴,去抓青蛙、捉黄鳝、钓溪鱼了。清澈的溪水里,倒映着故乡的云,似乎悠闲飘荡,却让我隐约不安。
在我10岁那年,我又新增了故乡继父的故乡横陂池溪里。
(美丽的池溪里河流)
从燕河乡小到池溪里,要走两个小时的路,爬山、蹚河、走稻田、过菜地。我与母亲、继父走过,自个儿也走过。有一段时间,我总不太乐意去记回池溪里的路。
在池溪里,我也开始看云了。这云,变得似已不太真实,飘在陌生的屋之上,河之上,竹之上,树之上。
池溪里是美丽的。我最近才知道,池溪里是人才辈出的风水宝地,是五华县杨氏的开基地,杨氏的许多裔孙,正是从池溪里走向全县,走向广西、湖南、江西、重庆、四川和台湾等省市。即便是在上世纪60年代中期,池溪里的自然环境也远比今天的好,尽管当时政治的黑云密布。许是善良多于同情,池溪里的乡亲对我一家都很亲善池溪里,善良地敞开着胸怀,为我一家!
(池溪里乡野)
本来,在异国他乡乡愁如此强烈的我,对故乡本该是永远一往情深的。我也知道,故乡,无论贫穷或富有,都是自己能够骂一千遍却不许别人骂一句的地方。但客观而论,我对故乡的感情,却远要复杂得多,甚至态度还有些暧昧,不但纠结乡关何处,甚至还曾经颇怕乡愁童年、少年和青年初期,我总是躲闪人家问父母的姓名,也不太情愿说自己的故乡在哪里
原因还不明显吗?曾经相当长时间,我皆身背家庭出身的黑锅,政治上饱受歧视,甚至还够不上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差点连高中都读不上
好在故乡,我的蒲公英花絮般命运的故乡,仅被恶政的风,猛刮过几次
刘皂《旅次朔方》:客舍并州已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干水,却望并州是故乡。故乡的变更,真能如此轻淡、平常和随意吗?
我自视是世界小提琴女神索菲娅·穆特的资深粉丝,每一次听她演奏萨拉萨蒂作曲的《流浪者之歌》,每一回承受那荡气回肠的旋律,情感深刻的潮水,都将我淹没
是的,今天我终于明白,维系我的苦橄榄般的几个故乡,对于我,意义是各不相同的;我对每一个故乡,都是感恩深深的,无论哪个故乡,对我,都恩重如山!正因为此,我永远也无法只将故乡中的哪一个,作为唯一的故乡。
我当然是回五华故乡的时间居多,但在自己博客的简介里,我只能标榜自己是梅州人各个故乡,都归梅州所辖。
传说一个人百年之后,他的灵魂是要捡齐他一生遗落在各处的深深浅浅脚印,全部送归故乡的。将来,我的灵魂捡拾脚印的工作,该不会无所适从吧。
真该感谢时代,感谢今天,我终于不必再讳言故乡,大可以正大光明地言说故乡了
3
写到这里,我觉得该认真追问追问乡愁产生的生物学原因了,这是迄今为止,乡愁文字尚未涉足的领域。的确,这乡愁产生的生物学原因是什么呢?
生物学家马广智博士对此有独到的见解。马教授认为,只要考察大马哈鱼千里洄游返乡的现象,就可以找到乡愁产生的答案。
与水相依为命的大马哈鱼,主要分布在近北太平洋东、西两岸的海域。中国的大马哈鱼,多分布在乌苏里江、黑龙江、松花江。大马哈鱼只能在内陆江河出生,成长在海里。
夏天般的童年,
你和成群的兄弟姐妹们结伴旅行,
顺流而下。闯荡海洋。
林志山:《大马哈鱼》
白露时节,曾经四年沧海、性已成熟的大马哈鱼,思乡心切,遂以同一河流出生者集结,八千里水路,由外海而近海,再游进江河,魂归出生地!
(大马哈鱼)
这是鳞片闪烁岁月的漂泊与无常,是生命的传承与宿命,是慰藉乡愁、魂归故里、高扬生命尊严的洄游!
这是充满渴望、充满理想、充满自由,也充满艰辛的洄游,是置身水的社会,却不吃水中的任何东西,仅仅靠体能搏击日月搏击生命,一切为了完成卵的发育的洄游!
终于游抵出生地了,眼前这水乡,水流平稳,水质澄清,水温5℃~7℃,河床满是石砾。无疑就是在这里,大马哈鱼经过鉴定终于确认故乡就是在这里了,这就是童年生长的地方!
于是,在这水的故乡,鱼夫鱼妇以尾鳍、以腹鳍、以胸鳍清除淤泥,推动砾石,咬除杂草,筑出了一个农家大铁锅深浅的卵圆形窝卵,透明的卵、红色的卵,全产在这里鱼夫妇,一天天守护,透支体力十天半月后,仍坚守在这故乡,最后悄然死去,完成了生命的最终宿愿叶落归根。
融冰化雪时节,仔鱼终于破卵壳而出,初期在石砾暗处潜伏,似是为了享受一两个月的童年时光。待身长50毫米,这水生的精灵,就以团队形式,集结出游,游过长辈游过的江河,再游入大海然后,周而复始地游走父母之路,回归故乡!
或许你会问,在这风波不断的水社会,这些大马哈鱼,怎么就知道这洄游的水路呢?
是本能吗?应该有点。但马教授认为,更多的,还是来自大马哈鱼对故乡不可磨灭的记忆,来自心中那难耐的乡愁!
什么是生物学记忆?这就是!动物与人都存在生物学记忆。
许多小动物一出生就会爬入母亲怀抱,这是来自被母腹孕育的记忆。有的动物生下来就会游泳,这是来自遗传的记忆记忆信息被储入基因,通过遗传而传递。
显然,洄游是物种生理变化适应外界刺激的一种周期性反应,是大马哈鱼主动、定期、定向的行为,是基于记忆的行为。
显然,作为人类,乡愁的上游也一样是生物学记忆故乡(出生地)的一切,深深地储入了记忆。孙犁先生说过,一个人,童年时喜欢吃什么,长大后也会喜欢吃什么。我想,这是缘自童年的记忆,哪怕当时对吃的东西并不在意。童年嵌入大脑的记忆,恰似玻璃上的首道划痕,难于遮蔽,无论你划多少划痕。
显然,你的童年在哪里,故乡就在哪里;你不在中国出生,在国外度过童年,就绝无中国式乡愁。中国式乡愁的根据地和起跑线,只能在中国。
任何文化,都由群体习惯性思想和行为构成;中国式乡愁文化,无疑只能来自群体中国人的思想和行为,来自中国人久远的、依生命体代代传承的生命深处潜在的对故乡的记忆来自中国人群体的无意识(潜意识)。
只要想一想,年年岁岁,中国年还在望中,我们中华民族凭集体乡愁记忆(集体无意识),就开始了举世惊讶的群体大迁陡春运,并无任何行政指令。
然而,如此的中华民族的集体乡愁,只是形成于当代人的有生之年吗?非也!
瑞士心理学家荣格认为,最早的乡愁种子,在远古的神话中就已播下。余秋雨先生在《君子之道》中也认为:每个古老的民族都有很多大神话,还会引发出很多小神话,这就是荣格所说的梦。这神话和梦,都以原型(archetype)原始意象(primordialimages)的方式成为一个民族的自画像(self-portrait),反复出现在集体心理活动中。显然,中国年的神话及习俗,无疑就是中华民族已成恒久记忆的集体心理活动,是延续万代的中国乡愁神话。
基于文化的终极成果是人格(personality),而且还是集体人格,我有理由说,中华民族的乡愁文化,不但铸造了中华民族的乡愁人格,同时,在促进重故土、重家国、重团圆、重精神与情感品格之上,也为中华民族作出了非凡的贡献!
4
在宇宙飞船上,宇航员以肉眼能够看清的最亲近地球的物质是什么?我想,必定是故乡的云。
童年的我,在绿茵场上看到的最亲近大地的朵朵飘浮物,也是云故乡的云。
云,是停留大气层上的水滴或冰晶胶体的集合体。云是地球上庞大的水循环的有形的结果。太阳照在地球的表面,水蒸发形成水蒸气,一旦水汽过饱和,水分子就会聚集在空气中的微尘(凝结核)周围,由此产生的水滴或冰晶,将阳光散射到各个方向,这就产生了云的外观。
云的家族无论多庞大,何等异彩纷呈,都由地面上的水吸热变成水蒸气遇冷而形成。庄稼人说云是从土地里升腾起来的。的确,伏贴大地的雾,轻摇而升空,身份就变成云了。
云游于天,不留脚印,但云的故乡,却永远是在天上。云是天子。
云兮,时而飘忽、驿动,时而娴静、柔软,时而轻盈、快乐,时而凝重、恼怒。飘飘荡荡,离离散散,聚聚合合,有生有亡。
马雅可夫斯基曾咏叹云是永恒的流浪者,然而,无论你怎么流浪,心仍然向着地球,身体也永远被故土所牵。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歌词:《故乡的云》
中国文化认为水是器,是堪有大用之物。是物质,也是精神;是情感,也是哲学,更是道和德。云的重量,基本上就是水的重量,所以,云是有重量的水之书,更似精神之书。
游子与故乡的情感,难道不也像土地与云若即若离、似离实联吗?由此,就不难理解中华民族最天才的游子李白,这位背井离乡后一次也未回故乡,可乡愁一直绵绵不绝的中华民族最大的精神游子,何以绣口一张,就能吟出云与故乡的千古之缘了
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
如此天启神授的诗句,等于在说游子与云的情感宿命,已然漂泊,却何以会似故乡的落日般凝重。
事实上,游子心有不甘的漂泊,被故乡慰藉的漂泊,甚至又是比不上雁的(雁是有灵魂的云)。
天空必有母亲般温柔的胸脯,
那样广延,可以感到鲜血的温暖,随时保持着慰抚的姿态。
白荻:《天空》
雁啊,年年秋天,你都会被乡情牵引,往南飞
回家,雁需有御风的翅膀;人成为故乡的云,拥有乡愁,不也同样需要条件吗?
忘不了那年金秋,国家启动了高考改革,我携带并不配套的课本,回了数天梅县大圆庄,修葺祖屋,变卖屋址,托运家具我当时其实仍是惶惑的,不太相信仅凭高考成绩就能上大学。高考前填政审表,出于种种想法,我换了姓名因为形势,也因贵人相助,还因为幸运(尽管仍颇多曲折),我,还是考进了全国重点大学南京气象学院(现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被录取为农业气象学专业1978级的新生。
那是一个秋晨,天上该飘有白云,我与熟稔的故乡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兴许还带有一些告别困境和无奈的意味。从此,一朵故乡的云,飘向了远方。
我本是粤东梅州客家人。客家人,是从中原迁徙而来客居他乡的民系,是百年来名人辈出的民系。客家人,不就是优秀的在这个世界上漂泊的云系吗?想那千年前,祖辈的迁徙之途上,定然是飘动过故乡的云影的。这些烙入了祖辈心灵的云影,必定也进入了我的血脉,储进了我的基因,构成了我生命的密码。
5
时代在变,故乡的内涵也在变;故乡在异化,正在沦落成精神符号?事业,作为你的情感和精神领地,是否才是你永恒的故乡,是你的精神家园?你是否似追求爱情那般,以乡愁的冲动去寻觅和建设精神家园?
我深知营建精神家园是人活着的第一要素,更是人与动物的主要区别。
我曾和珠海一位诗人谈论乡愁,一致认为乡愁属精神家园。诗人说他写诗,写的多是珠海经年精神无根的漂泊与呐喊,写役物反被物役的灵魂,写对精神家园的探寻和精神慰藉。
有个说法是,人与人的差异永远在于愿望,在于生命欲罢不能的那个东西。这个愿望或者东西,其根,只能是精神家园你的事业和感情所在地。
而现在我需要提出的是,这精神家园的起点究竟在哪里?难道不就是源自童年对远方的向往吗?
很难说清远方的诱惑有多大,但我认为,只要是人,在心灵深处,都必然存在走向远方的潜在愿望,无论谁的童年,都会有朦胧、诱惑的远方。即便今天,每当听到三毛填词的《橄榄树》,听到那凄惶难耐的旋律,看到那远方云影下橄榄的树影,我心中,都生似曾相识之感,就像复习童年的课文,漫生会意与共鸣。
童年,我常常站在燕河乡小那口叫岭背塘的大池塘边,久久眺望远方,小脑袋当时便充满疑问,那水牛般静卧的山峦后面,山巅剪影似的林子后,那红云旗帜飘荡下的朦胧所在,会有些什么呢?
我想,如果你没有童年对远方的憧憬,你大抵就不可能成为飘离故乡的云,故乡,也无法变成你的精神家园。
曾翻读一本诗集《出生地》。这书是把出生地等同于故乡的,但我今天已经更坚定地认为,故乡,就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是你的精神出生地,精神的恩养,灵魂的维系之地,是精神的水井。
你回到精神出生地(精神故乡),就等于回到了大地与诚实、责任与正义、自由的呼吸、从容的精神、事业的动力这才是抵及精神家园的含义。
而且,这人生最奢侈的建筑是耸立在哪里呢?我想,就耸立在精神家园,耸立在成功的事业里,甚至可化作还乡的衣锦。想那当上皇帝的刘邦荣归故乡后,所唱响、至今飘荡在华夏风里的《大风歌》,是何等得意和慰藉精神啊这难道还不是刘皇帝艰险卓绝的精神建构和追求吗?
这精神家园,成了人安身立命的平台。
想起一段往事。是在文革秋雨飘摇的年月,五华全县中小学教师,统统要回乡闹革命。隔天一早,母亲就要带我和弟妹,迁徙到池溪里,妈妈要在池溪里乡小教书(我当时并不明白池溪里对我们的意义),迎接我们的,将是陌生的生活。就在当天中午,阿婆搭上汽车,已与我们泪别,她还是决意回梅县大圆庄(阿婆回去后来信,说总梦见孙儿孙女,几个月后还是来到了池溪里,最后,也终老在池溪里)。那夜,燕河乡小仅留下我残缺的家。妈妈、婶娘、弟妹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屏住气息,竖直耳朵,惊恐地捕捉二楼的神秘声响,那像石子跌落木棚板的声响,奇怪而大,已恐怖大半夜了
前年叔父辞世,我兄弟俩匆匆回池溪里奔丧。在叔父的葬礼上,哀伤中的我对弟弟说:在那个灾难的年月,幸好池溪里接纳了我们!故乡池溪里,在当时,除寄寓我的身,也一样抚慰我的精神池溪里于我一家,难道不也是精神家园吗?
的确,精神缘于现实,现实影响精神,也支撑精神。地理故乡无法排除精神故乡,故乡成了精神的守护神;假如你丧失了地理故乡,精神故乡不是坍塌,也会似如今的乡愁,宛若无根之萍。
梅县故乡大圆庄,文革期间阿婆带我回去过我出生在那个小围龙屋,窗外若隐若现的是青山、绵延的小溪、起伏的稻田,工作后我也曾回去过两次,来去匆匆。
在不正常的岁月,人对精神家园的态度,是异样的,也不屑于精神家园的有无。昌明的政治,是以打消精神顾忌为前提的。
好在政治生态,已今是而昨非。我终于能够正大光明地说出自己有几个故乡,可以正大光明地说起大圆庄、燕河乡小和池溪里的一切了,可以不忌讳故乡水稻般和苦菜般的记忆了。我至今记得,在燕河乡小,在那段灾难重重的童年,我行走在去岭背队寻找玩伴的田塍上,经常是以投影水田身影的形状,来预测一天之境遇的
我庆幸那苦难的日子,那害怕人家问我故乡的日子,对故乡闪烁其辞的日子,已然远去。
现象学认为,当你在观照、意念对象的同时,这对象,事实上也会进入你的内心,驻入你的意识,成为你的一部分,化作你的精神。推而言之,今天,做了游子的我们,故乡的许许多多物质与文化,必然常在念中,更会归入你的心灵,融入你的精神家园。
正可谓
地理乡愁与精神乡愁水乳交融,地理故乡和精神家园珠联璧合。
难道还不是知识分子伟大的精神沃土吗?情系我们的故乡!
6
我愈来愈认为,在今天,在中国,乡愁病了,已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我们的人生,没有乡愁不行,乡愁病得太重也不行;没有乡愁也是一种病。任何人都无权消灭乡愁。
乡愁也无法医治。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如何不忘乡愁、善待乡愁、慰藉乡愁。让乡愁成为精神的原动力!
(今天的燕河学校,完全失去了我童年那时的校园的温馨和纯粹,被现代得面目全非了)
前些年,为慰藉乡愁,我回过燕河乡小多次,每次都不想惊搅任何人。但我未曾想到,现实却一次比一次让情感受挫、精神失落我生活了10多年的乡野,如今已被连根偷换,面目全非!
(燕河小学前面的岭背乡野,是我童年时抓鱼、钩膳鱼的地方)
客家民居式的校舍早变成了现代建筑,足球场又窄又不平,去岭背队的田塍杂草丛生,那么宽阔的池塘,只剩篮球场大小的水域,水浅无鱼。我和祖母种菜浇园的岭丘垄地,基本已只长楼房,不再长蔬菜。田野杂芜凌乱,杂乱拥挤。
当年,黑暗的政治之风,尽管吹刮得故乡犹同风中的鸟巢,但那时,田园至少还算宁静、温馨和规整的,池塘水也清洁,还能游泳,井水甘甜。稻谷黄熟时节,你一锄头下去,翻开的泥块间,可立见几条弹跳的泥鳅
如今,泥鳅不见了,中国斗鱼不见了,土地肥力丧失了,故乡变异了。沦落如此的故乡,在春夜,还有蛙鼓吗?
现实使我痛苦地明白,故乡,我的节奏缓慢、纯朴、实诚的故乡,在现实生活的物质性和功利至上的洪水猛兽面前,在土地被市场化、城市化,在精神道义与金钱没有硝烟的较量中,已被整修、被非礼、被结扎、被物奴、被篡改、被失重、被颠覆魂魄已被异化!今天的故乡,节气在退休、农事已模糊、农历被遗忘、农业已淡出,连空气也脱下了曾经的纯粹罹患了异化之病,犹同良家女子被奸淫正走向没落,进入精神荒漠
我的故乡大圆庄和池溪里,难道不也是这样的吗?谁的故乡不在承受如此的礼遇呢?
用不着背负青天俯视神州,你只要站在大地上,就足以明白,整个中国,日薄西山的是农业社会的诗意,格式化的是乡村的耕读情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悠闲诗韵已荡然无存,把酒话桑麻邻翁相对饮的亲情亦被完全消解,乡邻亲善和睦的旧船票再也无法登上现实的客船。
该去哪里寻觅?河畔折柳的送别,渭水上萧萧的风,长江两岸的猿啼,汉阳琴台凄清的芳草
的确,在今天,在偌大的中国版图上我们安详、静谧、原生态的故乡,已走向灭亡!甚至在今天的中国,在故乡,你只要客观地说出大地上的真相,哪怕不作沉痛的说明,也足以证明被异化和被消亡的,还有植根故乡的精神、情感和梦。
我终于明白,我何以会把《集结号》主题曲唱的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容易,总是幻听成还有什么比故乡的消失更容易。
是啊,你返回日夜思念的故乡,可故乡,已彻头彻尾不再是你记忆中的故乡,你的故乡,既似又不似卡夫卡的《城堡》你人已进村,但你的心,却无法真正回到故乡。
你,不是有几个故乡吗?我们不是也有三类故乡吗?一是被异化的故乡(当前现实),二是记忆屏幕里的故乡(记忆现实),三是童年生活的故乡(过去现实)。这真恰似哈哈铜镜的三面,熠熠生辉,光鉴天地
其实,这些故乡你都无法回去了,即便能回去,如此的故乡,也不是你在情感上愿意回去的故乡,并不能慰藉你的魂魄。
我想,这真等同于你朝思暮想一个人,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发现他(她)根本就不是你心中的那个他(她),这也等同于陶令失去了南山东篱,苏轼沦陷了黄州东坡,宝玉丧失了引领精神的黛玉。
这亦等同于已将我的写作源头异化。写作,被我一直当作精神家园(事业)而经营,我的写作源头无法不是源自故乡。我的系列自然笔记以精神和生命营建的精神家园,维系的自然物候、自然风情、自然生态、自然精神、自然哲学,无不与故乡的山水气息相通。诚如莫言先生所说,作家是用文学的方式拓展故乡,这是对故乡的一种超越。我想,任何作家、艺术家,如果丧失了精神故乡,精神家园业已沉沦,其艺术创造,还能不等同于井枯水、树断根吗?
我们已经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故乡了,也没有民间了。或许,你也用不着再寻找故乡了。你业已陷入悖谬:你不知自己是谁?没有了故乡的你不就是没有来处的你吗?来处既然没有,你还可能知道自己是谁吗?你又将何往?如此个体身份认同的焦虑,断断不是什么个案,而是当今中国人的普遍现象、普遍之病、精神之病!
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在《人类激励理论》中认为:人的需求由低到高,依次可分出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爱和归属感(亦称为社交需求)、尊重和自我实现(含自我超越需求)五个层次。我发现,层次越后者,其精神的因素就越重,当然,就越扎入精神家园的幽深之处。
可如今,家园的异化,又怎么体现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天人合一的理念?你缥缈的乡情乡思何处栖寄?又如何让人民记得住乡愁?精神家园已无法圆满,又何以可问自己从哪里来?
如何才能让故乡(地理故乡、精神故乡)真正地科学发展?
其实,作为一介游子,我并不反对乡村的现代化,但却反对如此地让乡村的物质与精神失衡的现代化,反对丧失精神家园的现代化,反对破坏中国传统文明及乡愁的现代化!
如果要问世道对游子最大的欺骗和伤害是什么?我以为,就是对故乡的异化对故乡的覆灭!
18世纪德国浪漫诗人、短命天才诺瓦利斯说得非常深刻:哲学就是怀着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也有人说:哲学就是一种思考,乃一种寻根式的本质化的思考,源于一种不安。
逛韩国超市时,我发现那印有身土不二的袋装大米,价格是最为昂贵的。是身土不二?是的,身土不二。这无疑等于对世人说:田里长的稻米也好,站立的人也好,社会也好,这乡愁,这精神家园,都是身土不二的,是唯一的乡土就是你的精神之根!你无法分离,更别无选择!
然而,怎么办?苍茫尘世,何处寄乡愁?
我想起俄罗斯大诗人叶赛宁的那句名言:我抵达故乡,我即胜利。进入精神家园、抵达精神故乡,就没有任何道路了吗?
作为华夏儿女,我推崇中国梦这是以美好观念和行为建构中国人的物质家园和精神家园的大梦,是耸立在精神家园的大梦,惠泽苍生惠泽地球村的绿色梦,更是慰藉乡愁之梦。
无疑在承接中华民族长期以来的精神理想和不竭追求,这中国梦!
日暮乡关何处是?唐时,诗人崔颢伫立于落日映照的黄鹤楼头,断鸿声里,面对萋萋芳草,以伟大汉语吟出了这句千古之问。我想,在今天看来,除了是人生饱受精神流落的无奈之问,难道就不包含中国人,对营建精神家园、构筑伟大的中国梦历程的关切和忧患吗?
2014.2.2(年初三)~2015.3.12八稿广州珠海
发布时间:2022-11-17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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