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泄江畔的老香樟

（一）
　　 五泄江有一棵老香樟，一棵长在江堤上的老香樟，一棵无法确认年轮的老香樟，一棵即将枯萎的老香樟。
　　 五泄江是一条并不出名的小江，全长不到五十公里，小的只有当地人才知晓。五泄江虽小，但源于江南比较有名的名胜景区五泄风景区。
　　 说五泄风景区，身在江南的人可能大都知道，出了江南，知晓五泄风景区者并不多，若说大名鼎鼎的绝代佳人西施，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五泄风景区就座落在西施故里诸暨市，一个隶属于文化历史名城绍兴市的江南县级市。
　　 西施，曾以身相许，拯救亡国；当地人以拥有西施故里为荣，以拥有美女之乡为尚；大街小巷，城区乡村处处可以见到西施的影子，美女文化的影响；西施与范蠡的爱情故事，打的是西施文化牌；尽管西施是二千多年前的传说人物，当地介绍家乡风土人情时，总忘不了说越国古都，西施故里。
　　 五泄江与西施间的关系，用网络语言说没有五毛钱关系，但有一毛钱关系，传说中的西施生长时期，五泄江应该早已有之，五泄江是西施浣纱的浦阳江的支流，西施居住、生活的村庄苎萝村到五泄江不过数公里之遥，西施外出游玩时，有可能到过五泄江畔，说不定用江水为镜照过美丽的容颜，在洁净的江水里沐过浴，江里的那些小鱼小虾见到西施，羞得只好沉下水面。
　　 五泄江堤上的老香樟，与越国古都到真没有半毛钱关系，有香樟时，越国早就存在过，也早已灭国了，但与我有很大、很深的关系。
　　 五泄江传说流经了十八湾，我没有拷证过，但我相信肯定不只是十八湾。五泄江流经我家乡的金村段，S型拐弯就有五个，老香樟就在一个拐湾处。
　　 五泄江十八湾，有美丽、动人、悲壮的故事。据《万历府志》载，传说远在晋代，浦阳江一带大旱，江流断绝，田畦龟裂。五泄山上的东龙潭中，有颗奇异的骊珠可以唤雨呼风，解除旱情。一位姓刘名龙子的青年翻石越岭来到五泄，他奋不顾身，潜潭取珠。可当龙子取出骊珠并吞下时，突然间变成了一条飞龙，并带着五泄江一起而飞。龙子母亲闻讯赶来，凄惋地呼喊着儿子的名字，只见龙子在空中闻声回头望娘，这样，龙子母亲呼唤了18声，龙子回头望娘18次，五泄江遂留下18个弯。传说正如五泄山水一样，美丽而动人。
　　 （二）
　　 我的家乡就在五泄江畔，一个以金姓为主体伴有少部分陈、杨姓的小村庄，名曰金村,与西施所在的苎萝村相隔一座陶朱山，金村在陶朱山西，两地直线相距不过三、四公里。村庄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流经金村的五泄江堤上的老香樟。金村，准确说是父亲的家乡，祖辈的家乡，我的血缘家乡。我出生在大西北的青藏高原，家乡并没有我的户籍关系和记载，文革中自少年记事起，被父母送到金村老家祖母处寄养，在五泄江畔生活、居住。
　　 老香樟，就在我家老宅屋后的江堤上，其曾经茂盛的树枝几乎可以触及到老宅东北角本家伯伯家的屋檐。我不清楚是先有老香樟还是先有金村，年轻时曾问过村里面的老人们，老香樟栽种于何时，但没有人能够说的清楚，老人的老人们也说不清楚，有老人的老人们时，就有香樟，那时的香樟，枝干更长更大，枝叶更茂更盛；老香樟不但老，而且大，其主杆和支杆中间都已成空洞，遇突然而至的暴雨时，常会有人进入树杆空洞中躲雨，树洞里可同时容纳四、五个成年人。老香樟，是我少年时与儿伴们玩捉迷藏游戏最好的藏身地，儿伴们就算知道我藏身在老香樟，但树高枝大，树洞多，一下子也是难以找到。
　　 记得有一年初夏的某个周日，那时我的年龄大概在十岁左右，我与同村本家儿伴少均去相距六、七公里的县城里看电影，电影片名和故事大体情节至今记忆犹新，阿尔巴尼亚儿童故事片《战斗的早晨》。下午我们俩逛县城，看晚上二十时开播的电影，散场二十二时左右，步行约一小时回金村，已是午夜时分。这时的金村已经乱作一团。儿伴少均的父亲是大队支部书记，晚饭前后，家人发现我们二个小孩不见，就开始找人。到了深夜仍不见我们俩，村里的人自发举着火把、手电筒，沿五泄江水和各处池塘寻找。我与少均回村途中，见到江堤上，田坂里，星星闪闪的火把，听到大人们呼喊我们俩的名字，吓得不敢出声，乘着漆黑的夜幕，悄悄回到村里，但不敢直接回家，就到老香樟的树洞里躲藏。这起事件，村里人至今仍在津津乐道着。
　　 老香樟，不但看着我成长，同样看着父亲的成长，看着父亲的父亲成长，看着父亲的父亲的父亲成长，看着金村人一代又一代人成长。它见证了世世代代金村人的命运，保佑着世世代代金氏家族的繁衍、平安。金村金氏祖上是否出过有成就的人物，我并不知道，金氏家谱在文革中已一炬付之，家族历史资料在文革中灭失了。金村世代村民同全体中华民族人民一样，十分勤劳，克己奉献，以立人、立德、立志、立身为本，耕读传家。
　　 金村在当地所在县是较有名气。大革命时，著名的共产党人宣侠父被蒋介石从埔军校开除后（唯一被蒋介石开除的黄埔一期生），回乡组织领导诸暨的农民运动，曾以金村为落脚点，金村成为诸暨共产党人的主要活动点，在当地素有小莫斯科之称。大革命时期诸暨的共产党人郭大善烈士就在我家老宅前面的晒谷道地上英勇就义，壮烈牺牲。
　　 金村金氏族人中有多人在大革命失败时参加共产党，其中的金成（金树东）解放后曾任中共中央统战部常务副部长、顾问；金树望曾任国务院编制办主任、劳动人事部顾问，金仁青曾任广东省政协副主席，金丙禄文革前任中国茶叶进出口总公司总经理，他们四人都是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败期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老革命，都有着传奇的地下工作经历。后人中，金矛，金成之子，海军中将、副司令员。金福明离开金村后加入了国民党部队，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曾任国民党台湾海防司令、少将；这六位是金村金氏族人者中杰出者，成就了大业。
　　 金村，一个至今尚不足千人的小村，在不到百年时间，涌现出数位较重要的人物，确实罕见。我时常在想，金村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确实是一块风水宝地，是五泄江水抚育了金村世世代代，是五泄江堤上的老香樟，护佑着金村金氏生生不息，所以够涌现出成就大业的数位皎皎者。老香樟，是金村金氏的神灵。
　　 （三）
　　 夏日里，老香樟下是最好的纳凉处。
　　 江南一出梅天，副高压带北移，气温一浪高过一浪。晚饭后的社员们（现在叫村民），结束一天生产队的集体劳作，用五泄江水洗净身上的汗臭和尘土，携带竹椅子、马驮椅（竹编的躺椅），仨仨俩俩，聚集到老香樟树下乘风凉。江面上吹拂而来的微风，尽管还带着白天少许的残热，但已可觉到凉爽惬意，除掉一天辛苦。
　　 老香樟树下是村里的新闻传播中心，各类传闻，东西家长短，南北胖瘦、反修防修、抗美援越，等等等等，天下大事都由老香樟下传播出去，金村人是十分关心国内外大事的。老香樟下也是生产队长口头发布通知和临时调整第二天劳力安排的地方。
　　 大人们或躺在马驮椅上，或坐在竹椅、板橙上，手摇麦草扇，津津有味谈论村里逸闻趣事；小孩们在江堤上嬉戏着，妇女们用夏收后精心挑选的小麦草管编织着手摇扇子。
　　 这种麦草扇现在已经很难看到，几乎成为稀罕之品。它的主体材料全部由小麦草管构成，经抽芯、裁剪、水煮，晒干后，用女人打辩子的方法编成长条，盘成园型，盘园中间镶嵌刺绣图案的扇芯，再用二指宽二、三十公分长的薄薄的竹片作把手，最终成为一把扇子。麦草扇直径大约在二十五公分到三十公分，成品后简直就是一件精美绝伦的工艺品。江浙一带在过去的夏日里，几乎是人人必备的降暑工具，馈赠亲友的上佳礼品。
　　 我的启蒙教育，就是从老香樟下开始，在这里第一次聆听了狼外婆的故事，知道了人性善良与邪恶；第一次听到了徐文长的故事，知道了风趣幽默和民间智慧；第一次在大人们指点下，辩认北斗星，牛郎织女的悲情故事。在老香樟下听亲眼目睹了共产党人郭大善烈士壮烈牺牲真实场景老人们的叙述。稍长大一点上学后，在政治挂帅下，全村在校学生到老香樟树下集合，以老香樟为始点和终点，立队行进，围绕全村进行呼口号，作政治宣传。现在的人们已无法想象当时人们政治的狂热性，从上层到基层，从城市到乡村，从学龄前儿童到成年人，一切以政治为挂帅，政治是灵魂，政治是统帅。
　　 老香樟，不知经历了多少朝代，经历了多少风云变幻时代，经历了多少政治博奕时代。城头变换大王旗，老香樟依然故我，舍我其谁？！
　　 （四）
　　 老香樟，有着顽强的生命力。
　　 年久的老香樟常常遭受雷击，引发火灾。我在村里居住的几年里，先后多次看到过大人们从江里提水灭火的场景。场面虽不惊心动魄，但也够紧张不堪。火被灭后，树洞中、树竿上被泼的水仍在流淌着，似乎是向人们表示烈火燃烧后剧烈刺痛，忍不住流下痛苦的泪水；在风的吹动下，老香樟发出阵阵哗哗声，摇曳树枝，又似乎是在向人们频频颌首，表示救助感谢。乡亲们围绕在老香樟周围，叹息老香樟又一次遭受伤痛。我想，我们人类社会及自然人，也如同老香樟在行进的路上，时常会遭受侵袭、伤害、意外，需要得到救助，需要懂得感恩。
　　 由于年久，老香樟是白蚁侵袭最好对象。每当在老香樟根部、江堤上出现结队行动的白蚁，村民们懂得应该及时处理的浅显道理，总会马上用现代化学药物给予杀灭。我不知道古时人们是如何消灭白蚁，可以肯定的是一定经常在消灭、处理。是熏死？驱之？小时候不懂得白蚁的危害性，成人后经常在思索，我们常常认为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妄图动摇强大事物；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也是历史事实和惨痛教训。
　　 《后汉书》上说：禁微则易，救末者难，人莫不忽于微细，以致其大。白蚁虽小，不加灭之，确能撼树，溃堤，毁屋。隐患刚出现时，制止起来很容易，等到了一定程度，形成一定气候，再去治理就难了。但再难也要治理。人们总是忽视细节的隐患，细节里的魔鬼，致使小的隐患不断变大。当前声势浩大的反腐和严峻的腐败形势，证明了这一事实。大老虎周永康、徐才厚、薄熙来、令计划等一步步爬上党和国家最高领导层，其腐败行为并不是一天完成，一时进行。他们就是穴居在千里之堤上的白蚁，就是穴居在共产党内的白蚁。反腐不封顶，党和国家里是否还有蚁王？
　　 今天是2015年1月17日，周六，多云，有轻度雾霾。我再一次来到了五泄江堤老香樟树前，这是我时隔四年来的首次。随着城市化进程，故乡的金村大部分被拆迁了，村民们搬迁新居，老宅已被移为平地，留下的是残痕，留下的是记忆。老香樟，依然孤独地立在五泄江堤上。当我站在老香樟树前，看到了一块浙江省古树名目牌，标明树龄为500年，我第一次得知老香樟真实年岁。老香樟，缺少曾经世世代代乡亲们的陪伴，照顾，生命活力大不如前，显现出枯萎的迹象，再一次被火燃烧过，浑身上下伤痕累累，我的双眼浸透了泪水......
　　 我抬头望苍穹，看到太阳突破云层，从厚厚的云层中钻出，阴霾正在渐渐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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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6-19 01: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