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抱春的故事

　　槐抱椿的故事（散文）
　　任卉
　　无论你是翻阅报刊还是在网络上搜索，文人墨客们描写古槐、椿树或是槐抱椿的文章可谓林林总总，让人应接不暇。然而，在我的家乡----晋南黄土高坡上的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里，却生长着一对与众不同的槐抱椿，说起这对槐抱椿，还有很多故事哩！
　　这对槐抱椿就生长在我老家的家门口。原来，这里生长着的只有一棵古槐，这棵古槐到底有多大年龄，没有人能说得清，多少辈的老人们都说：我爷爷的爷爷说他小的时候这棵古槐就这个样；这棵古槐有多么高大，三个成年人才能把它抱住，从村外往村里张望或是鸟瞰全村，其它建筑物看不见，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棵古槐；岁月的磨砺使这棵古槐的树心空了、躯干皱了，朝着东面的躯干上，离地面约一米左右的地方还有一个一拃长的裂缝，小孩子的手指能伸进去，裂缝的周边被孩子们的小手摸的又光又滑；古槐的浑身上下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但它那虬曲的枝干，依然苍劲有力，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百岁老人，风烛残年依然根深叶茂、胸怀博大；它又像一把巨大无比的保护伞，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们挡风遮雨、给予清凉；它更像一位历史的见证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见证着一代又一代人的风雨历程、苦辣酸甜，见证着人世间的真善美和假丑恶。
　　春天，柳树泛绿了，杨树发芽了，花花草草露出了嫩绿的叶子，但这棵古槐却俏也不争春，当杨柳树的叶子有指甲盖那样大的时候，古槐那苍劲的枝条才发出嫩绿的芽儿，可它生长的速度非常快，在杨柳树的叶子长成形的时候，古槐已生出一树浓浓郁郁的新绿，欣欣向荣，仿佛撑着一把绿油油的巨伞，把春的气息带进人们中间，沁人心脾，顿让人欢喜雀跃、心旷神怡、心情舒畅。
　　夏天，古槐树下是大人们乘凉、孩子们玩耍最热闹的地方了。初夏，一串串嫩黄的槐米盈满枝头，三三俩俩的村民把镰刀捆绑在高高的杆子上，小心地、生怕伤着古槐地把槐米勾下来，在毒毒的太阳下嗮干，然后卖给药材收购点，用以补贴家用；盛夏，密密麻麻的树叶相互搀扶，遮挡滚滚的热浪，人们从地里干完活收工后不回家，先要到古槐下面乘一会凉，休息片刻，等消了汗才回家吃饭；男人们吃饭不在家里，端着一海碗面条，里面放几根咸菜，圪蹴在古槐下，津津有味地把面吃完，回家舀一碗面汤，又来到古槐下，一边抽烟拉呱，一边吸溜吸溜地喝着面汤，还一边抬着闲杠，有一位大爷问另一位大爷：吃完面，你喝面汤咋不喝茶水？另一位大爷说：原汤化原食么，你连这都不懂？那位大爷又道：你说的是个球，那你说我吃了几个油糕，也要喝一碗油不成？说的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小孩子算是夏天最为活跃的了，他们有的穿着裤衩，有的什么也不穿，小鸡鸡在两腿间扑里扑棱，他们全然不顾，撅着小鸡鸡仰起头，寻找从古槐上面掉下来的吊死鬼虫，这是一种有一寸左右长的害虫，平常是呆在树上的，到了能吐丝了以后，一旦受惊就会吐丝把自己悬在空中，脱离树枝。一般突然来的大风吹过树的时候就会有不少吊死鬼垂下来。孩子们就会从空中把虫子捉住，找个树枝，把虫子放在树枝上，让虫子一屈一伸像个拱桥一样爬行，几个孩子在一块比，看谁捉的虫子爬行得快，往往爬行快的虫子的孩子会受到大多数孩子的袭击，他们会把爬行快的虫子一把掌打掉在地，然后踩上一脚，飞快地逃跑，受到袭击的孩子就追赶，他们互相穿梭在大人们中间，嬉笑、打闹，百年古槐顿时充满了活力、充满了青春气息
　　秋天，古槐周边的平地上晒满了收获的果实，有棉花、玉米、谷子、豆子等等，男人们劳作完后，便聚集在古槐下，有的打扑克、有的下象棋、有的叉封（一种像围棋一样的游戏，在地面上横竖各划六道直线，一方用小土块、一方用树枝作为棋子，围堵消灭对方，把对方的子儿吃完为赢）；女人们有的纳鞋底、有的绣鞋垫，嘴里说着家长里短、儿女情长；男孩子放学以后不回家，有的甩纸炮（用纸张折叠成方块或三角形，一方放在地面，一方用纸炮使劲摔打，对方的纸炮翻过个为赢）、有的滚玻璃球，各玩各的，好不热闹；女孩子也不示弱，她们有的踢毽子、有的跳皮筋、有的抓葵（用五颗以上石子或瓦块磨圆，第一次扔一个，抓下面一个、第二次仍两个，抓下面两个，依次类推，最后，把石子抛在手背上，悬空仍出，再用手抓，抓得多的为胜），叽叽喳喳、嘻嘻哈哈；收获的果实晒上半个时辰，人们会翻腾一遍，然后继续玩耍
　　冬天，百年古槐树下别有一番风情，最难忘的是听瞎子说书。一听说来了说书的瞎子，晚饭也顾不得吃，拿起炉子上的一个烤红薯就往古槐树下跑，那里早已聚集了很多村人，说说笑笑地等着说书的开场。我和小伙伴从大人的腿缝里一直挤到前边去，端端正正地在说书的面前席地而坐。说书的大多是两个四五十岁的盲人，主说者面前放着一个架子小鼓，手里拿着两块和尺子一样的竹板；伴奏者手中拿一把三弦，前面有一个带钩的木杆上挂一面铜锣。开始时，主说者往往先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再咚咚咚敲几下架子小鼓，呱哒呱哒拍几下竹板；伴奏者就跟着弹几下三弦，调弦定音，随后用锣锤击打铜锣，铜锣咣咣一响，周围的说笑声很快就消停了，主说者就自弹自唱起来：今天别的先不讲，说一回英雄蒙难薛刚反唐大家听。很快，古槐树下就沉浸在秦时明月汉时关，隋唐征尘宋辽烽烟之中那段时光里，在我幼小的脑海里，我听了《哈尔滨事件》（也就是后来的《夜幕下的哈尔滨》）、《徐秋影案件》、《一只绣花鞋》等评书，虽然只是凑热闹、虽然记得少忘得多，但我怀念那些不再有的古槐树下的冬夜古槐树陪伴了世代居住在村里的人们，因而古槐树下也飘洒过许多孩童们的欢笑与梦想。
　　然而，就是这棵予人以清凉、予人以温暖、予人以欢乐、予人以护佑、予人以希望的百年古槐，却在一瞬间的时间内差点化为灰烬、化为乌有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的一年的正月十几，应该是过了元宵节了，我正趴在小饭桌上做作业，突然听到挂在古槐树上的那口大钟当当当当地响了起来，大正月里，敲钟干啥？我纳闷，刚想问什么，就听到有人急促而惊慌地喊道：大槐树着火了，快救火呀！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家家户户的开门声、噪杂的脚步声、水桶、脸盆、茶缸的碰撞声都汇集在了古槐树下，我一下子从马札上弹了起来，看见父亲正在急忙用水瓢从水缸往水桶里舀水，母亲正拿着脸盆往门外跑，我实在找不到可以舀水的东西，便拿上父亲吃饭用的大海碗，跟着挑着水桶的父亲加入了救火的队伍。
　　当时没有高压水枪，没有自来水，村民们吃水都是从几十米深的水井里搅水，然后保存在水缸里。无私的村民把仅有的水一桶一桶地挑到古槐树下，但是，往古槐空芯里的着火点灌水成了天大的困难：往树上有一个洞口，洞口有脸盆那样大小而且朝天，一丈多高，人们只好用脸盆、水瓢、茶缸、吃饭用的碗往树洞里泼水，而大部分水都泼在了外面，泼进树洞里的水很少，没有多大效果；往下就是古槐躯干东面的那个裂缝，人们拿盖房用的瓦片对准裂缝，再用水瓢舀水倒在瓦片上，由瓦片往古槐树芯里灌水，可想而知，那样一个裂缝，用那样的办法往里灌水，能起到多大的作用呢？但人们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大火把这棵百年古槐毁了！虽然是天寒地冻，救火的人们的棉衣都湿透了，脸上淌着汗水，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他们依然不停地往树洞里面泼水，依然不停地往裂缝里面灌水
　　古槐树芯里的朽木非常易燃，加之冬季干燥少雪，火势很快就燃烧开了，火苗串出了树洞，发出了噼噼啪啪燃烧的声音，人们在诅咒、抱怨引燃火灾的那个人的同时，仍然没有放弃救火的希望，仍然泼着水、灌着水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火势迅速蔓延，树洞里窜出的的火苗把高大的树冠全部燃着了，北风呼呼，大火又燃着了古槐的南面的躯干，燃着的和没有燃着的树枝哗哗啦啦地掉落下来，泪水、汗水噙满了人们的双眼，有的人放声大哭，有的人破口大骂，大骂点燃古槐的那个人，十几位年龄大些的大婶、大娘跪在古槐的北面，燃起了香，口中念念有词，不停地磕头作揖，她们在祈祷，祈祷苍天保佑，保佑把百年古槐留下来
　　眼看着古槐南面的躯干就燃尽了。这时，几位青壮年叔伯们在一块合计了一下，对大家说：把所有的水都集中起来，不要再用盆盆、瓢瓢、碗碗泼水了，那不起作用。很快，几十桶水就集中在了一块，只见他们一人提一只水桶，依次对准火苗泼洒过去，这一招果然见效，几十桶水泼洒下来，熊熊燃烧的大火终于被扑灭了。望着浓浓的烟气，昔日那雄壮耸立的百年古槐已是满目疮痍，南面的一半躯干及高大的树冠全部化为灰烬，只留下了北面的一半躯干和少部分树冠，黑黝黝的树心、树皮，仿佛在向人们讲述着一个悲惨的故事；救火的人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欲哭无泪，不知心中是什么滋味。
　　那么，这棵百年古槐是怎样着火的呢？后来经过查证，原来是本队里的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因好奇心拾了一个燃着的烟头，塞进了古槐东面躯干的裂缝里，引发了这场灾难！然而，在救火的关键时刻，却没有看见这家的人出来救火。有人说，这家人感觉到自家做了亏心事，生怕大家谩骂、诅咒，不好意思出来救火。那你不出来救火，难道就没有人谩骂、诅咒了吗？也有人说，这家人在家里烧香、拜佛，祈求苍天保佑他们全家平安，祈求苍天保护百年古槐，不要让大火毁了，而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百年古槐伤了元气，一连几年，它就像得了一场大病，默默地、孤零零地站在村口，是在养精蓄锐吗？
　　沉寂多年，古槐树的躯干逐渐干枯，人们都以为这棵百年古槐死了，但令人置信的是，它不但没有死，还显示出了无限的、顽强的生命力。
　　那是一个初夏的一天，人们无意中发现，看似枯死的古槐，竟然抽出了翠绿的新枝，吐露出簇簇嫩绿的新叶，恰似枯木逢春，昭示出一个苍老而鲜活生命的勃勃生机。全村的男女老少为之兴奋，奔走相告：老槐树发新芽了！百年古槐枯木逢春了！喜悦的心情难以言表。当时，我就想以《枯木逢春》为题把这棵百年古槐的经历写出来，由于对这棵古槐的思念太过于沉重，虽然想了很久，终于没有动笔。
　　就在百年古槐发出新绿的第二天，家门口的几位叔伯们自发地组织起来，每人捐了十元钱，首先买了一棵锨把一样粗的椿树，栽在这棵百年古槐的树芯里；又找来砖块，和泥把古槐南面被大火烧掉的一半用砖块垒砌丈余高，遮挡住了古槐那难堪的一面；因古槐的一半被大火烧毁，怕另一半支撑上面的树冠失重，他们又买了一根水泥杆，牢牢地支撑在树冠上，从那时起，我们村的槐抱椿就诞生了！就像椿树孩子依偎在古槐妈妈的怀抱里，茁壮成长。
　　就这样，古槐和椿树就像一对母子，相依为命地生长在一起。椿树用新的生命带给古槐年轻的活力，古槐也用自己的怀抱为年幼的椿树遮风挡雨。随着岁月的推移，椿树渐渐的茁壮成长，旺盛起来，没有几年，就超过了她的母亲百年古槐，有一搂粗，枝繁叶茂，威武雄壮。母子俩不离不弃，诉说着人世的沧桑，咀嚼着岁月的味道。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蹊跷的事情，就是往百年古槐的裂缝中塞入烟头的孩子那家发生的事情。二十一世纪的第二年的一天，这家孩子的父亲突发心脏病不救而亡，不到六十岁；又过了几年，那个往百年古槐的裂缝中塞入烟头的孩子也因病去世，三十来岁。关于他们家的不幸，有两个版本的说法，一个版本说是报应，百年古槐已成了槐仙，他们对槐仙的不敬，必将受到报应。另一个版本说是巧合，生老病死和百年古槐着火没有必然联系，纯属巧合。能有这样的巧合吗？如果有这样的巧合的话，那佛教中的因果报应之说又怎么解释呢？暂且作为一道思考题，让人们去思考吧。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人们对这对槐抱椿充满了神秘感，更难能可贵的是，人们把槐抱椿几个字取中国的谐音文化叫怀抱春，又赋予它们以新的含义：就是青春永驻，事业有成，视其为吉祥树。每当逢年过节，人们都争抢着到百年古槐树下放鞭放炮、焚香燃烛，百年古槐方圆几百米顿时青烟袅袅、檀香沁脾。如今，但凡来到这对槐抱椿树下的人总是不忘用手摸摸这两棵吉祥树，希望它给自己带来好运，自己也如它们一样怀抱春天，生命里永远拥有和煦的阳光和温馨的情感。
　　转眼之间四十年过去了，我由一个懵懂少年步入了知天命之年，而那棵百年古槐外观虽说已是老态龙钟，树身微微呈弓形，但她的枝干舒展昂扬、生机盎然，树冠上嫩绿的叶片青翠欲滴，叶茂荫茸，抬头望去，遮挡了那么大的一片天空，呈现一派雄伟壮观生机勃发的景象，它依旧予人以清凉、予人以温暖、予人以欢乐、予人以护佑、予人以希望；而那棵椿树早已是伟岸挺拔,顶天立地,刚直不阿。
　　是啊，苍龙日暮还行雨，老树春深更做花，百年古槐尚且如此，宇宙万物尚且如此，那么，作为我们有思想、有意识、有思维的人呢？
　　作者简介：任卉，大学文化，中共党员,政工师、助理经济师职称，山西省绛县农村信用联社办公室主任，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绛县作家协会常务副主席，自幼喜欢写作，在报刊上发表小说、散文、诗歌、报告文学、纪实文学等文学作品300余万字，部分作品在省级以上报刊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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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3-06-06 03: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