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年前大学刚毕业,胸怀着青春的热忱和对世界的好奇,我在上海找了平生第一份工作。初来乍到,免不得先要探访这个城市生活的亲朋好友。于是父母陪着我一起,在报到的前几日提前来到上海,专程去拜访小叔叔。
小叔叔一家比我们早5年到的上海,彼时也刚刚稳定了生活,在上海买了房子。按照叔叔给的地址,我和父母下了火车,便踏上去他家的路。那时候,地铁没有那么通畅,他家又住在远郊。于是我们辗转倒换几班公交车,花费2个多小时才到达。自己都在质疑,这里还能是上海吗?我心中的上海,是高楼林立,是国际化的大都市,可是,叔叔家所在的地方,就是纯粹的乡下地方了。叔叔家的小区周围是一大片田地和纵横的河道,凌晨4点多就满耳的鸭子叫声吵醒,趴到窗前一望,只见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一样的扁嘴小脑袋摇摇晃晃,一样的小身体摇摇摆摆,就那样浩浩荡荡的从河的那一端顺流而来,没有停留的前行。这阵仗吓到我这个北方高原来的女孩,我是个旱鸭子,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真鸭子,我不由的欢呼着,好兴奋。晨曦中站在阳台上极目远眺,好辽阔的田野,满眼的绿色,不禁神清气爽。
晚饭后,婶婶带我们散步。穿行过那一条条幽深狭长的小弄堂,又曲曲拐拐的,夜色中我已经不辨方向了。脚底是湿滑的青石板,斑斑点点的长满了青苔,路两边都是低矮成片的小屋,门前有石砌的水池,有的还堆着未洗净的锅碗,有的则泡着大堆的衣物。屋后便是河道,于是透过亮灯的人家的窗户,就能看到河边的芦苇,在微风中轻轻点着头。不时的有猫咪路过的身影,或者在屋顶轻巧的跃过,或者在屋角静默的卧着,只用圆圆亮亮的眼睛盯着我,仿佛一眼便认出我是个外乡来客,认出我脸上写着的陌生,迷惑,迟疑。走出弄堂,来到河边,跟着婶婶采摘黄花菜。过得小桥,便是田地,沿着田埂走过,不停的拍打自己的腿面,以赶走不断骚扰的蚊虫。我们就这样不断的在弄堂,河边,田中穿行着,我已经融入了这种乡野风情。
因为工作原因,这一次我没能留在上海,而且一别就是8年。当我再回来时,当我再次站在婶婶家门前时,我简直不敢相信我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天翻地覆了。曾经的小桥小弄堂,都已经变成了成片成片的楼区,小河就在拥挤的楼群中挤过,没有了大片的绿色的田地,也没有了成群游过的小鸭子。我问叔叔,牧鸭的人呢?叔叔说,牧鸭的人家里被征地动迁,现在已经住进了动迁的新房里,用不着牧鸭子了。我还是恍惚着,恍惚一个村变成了一座城,恍惚着人们改天换地的神奇和伟大。
后来,我和父母定居在一片新城。所谓新城,就是在老城的边缘全新开发的城区,就是平去了那些老宅老院子,平地起高楼。我们刚搬来时,小区的周边也是大片的农田,纵横的河道,还有许多的农房区。我和父亲喜欢一早起来,送完孩子去学校后,便踱去那些农房区散步。老旧的农房,许多人家都是刚打开了房门,有人揉着惺忪的睡眼,站在门前打着呵欠;有人已经吭吭哧哧的刷洗着马桶;有人站在田头一边刷牙,一边四处观望;有骑着电瓶车载着孩子上学的,有老人坐在门前的竹椅上,端着碗,慢慢咀嚼着早餐,咀嚼着这一如既往的简单的生活,村头的小桥边,有小商铺已经开了门营业,老板在忙碌着从店里搬出货物,摆在门口的货架上,村民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打着招呼,聊着天。流动的早餐车前,聚拢了等待的人们,有人穿着睡衣,蓬乱着头发,大声的吆喝着要买鸡蛋卷饼;有人拎着几根油条,一袋豆浆,挂在电瓶车头,便匆匆离去。我微笑着站在路边,默默被这种真的生活而打动,像一曲协奏曲,不同的人们,不同的生活节奏,演奏着不同的生活韵律;又如同一幅平铺而开的画卷,谱写着不同的生活故事,共同诉说着人生百味。这便是一个村的故事。
有段日子没有过去,突然发现小区门前多了许多土方车,好奇的顺着车辆的方向看去,才发现是那个农房区被动迁了。有点吃惊的跑去看了看,早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俨然已经是一个大工地了,建筑垃圾掩埋了原来的农田,拆了破破烂烂的房屋东倒西歪的,看的人心里酸酸的,更有一份失落,想起了那些生活着的人们,他们都去哪里了呢?
一天天的忙碌中,眼见着那片工地的楼房如同搭积木一般一层层的搭高,不经意间,一个个大型的小区便蔚然成型了。当我再次站立在那里,眼前是高大的楼房,一排排,一栋栋,整齐有序,宽敞的马路,全新的规划,辅以新建的现代商业中心,这里,便是一座城了。
你看,一个村,一座城,都在无声无息中悄然演变。我默默的思忖着,曾经那个刷马桶的老人,应该就住在我站的这个位置吧,而那座小桥还在,它应该懂得这里的过往,人们的情思吧。
每天上下班的路上,总会穿行过一个小镇。路的两侧整齐排列着一排排的民房,保留着一些江南民居的建筑特色,大部分都是新派的设计和装修风格。高高的院门,两到三层的农家小楼,低矮的砖墙,围拢着一户户人家。
有人家是琉璃瓦的屋顶,有人家是湖蓝色玻璃幕墙,有人家简朴的只刷白了外墙;
有人家窗明几亮,有人家窗帘是亮眼的正红色,有人家贴着金红色双喜,有人家则看起来蒙尘许久;
有人家的院子里种着各类的花花草草,有人家则栽种着瓜瓜果果,还有人家是整齐的菜畦,也有人家是空落的院庭,摆着一张躺椅,也有人家的院落只是凌乱的堆放着各种杂物。
瞧,这就是人间,在不同的门窗后边,有着不同的人生,不同的生活,不同的心境。
去年夏天,路的一侧开始了拆迁,人们很快就搬出去了,但是屋子,却没有完全拆除。大半年了,那些屋子大部分还都残残破破的立在那里。于是我心生了瞻仰的情绪,以及怀念的情绪,便每日往返时,都会细细的看看它们。
有些屋子,拆了半个顶,剩下半个屋顶,斜着支在破损的墙体上,有的拆掉了半面屋子,只留下了另外间屋子的墙体立着,看起来突兀兀的,又孤零零的,有的砸掉了门窗,只留下满房间的砖瓦碎屑。
有些房间的墙壁是贴了壁纸的,有些房间的墙上贴着毛主席的画像,有的还贴着TFBOYS的宣传海报,有的白墙上被乱乱的涂画过,有的墙面则灰突突的,该是许久没有粉刷过吧。
有些院落里也是堆满了垃圾,有些院落里已经长起了高高的野草,在身后那些枯寂的生命面前,尽情迎风舒展着,舞动着,那该是这里全新的生命了。
有些院门是紧闭的,门上的对联依然清晰可见,只在风里轻扬着边角,依然坚定守护身后那些个残垣断壁;有些院门则是半开着,或者连门板都被拆卸了去的,该是拾荒的人们时常光顾过吧,门口有拖拉着剩下的物件,比如破椅子,柜子板等等。除了拾荒客,还有流浪的猫猫狗狗们。想来这里该还保留着猫猫狗狗们熟悉的气味,熟悉的环境,还是他们的故园,当然也不缺他们的吃食吧,没了人类,猫儿狗儿们越发自在了。猫儿随处找个墙头,便可以尽情的晒着太阳,狗儿可以躲在残破的房间里休憩,嬉闹,俨然是它们的天地了。
这便是这一片拆迁民居的今生了,它们的来世呢?就在不远的地方吧。说不远,首先,你且看看它们周围那些新建的大型保障安置社区,那便是它们新颜了;说不远,其次,最多三五年,便是这些旧居旧貌换新颜了,便是完全的另一种风格了,是另一个时代了。瞧,我们都替旧居描画好了它们的未来,不知道它们想不想翻天覆地的变一变呢?
记得不久前,虹口区有一处老弄堂动迁了,待得居民们整体搬迁出去了,我迫不及待的去拜访了这条弄堂。走在弄堂口,望着依然空荡的弄堂,不由的心生肃敬。于是,脚步轻轻,再轻轻,缓缓踱进弄堂。这弄堂可是有些年头了,低矮的房屋,已是斑斑驳驳,一点一点的讲述着过往的人情世故。一家家的看过,用手轻轻拂过每家门前那已是青苔斑斑的水池,看一眼紧闭的门窗,有种想要去叩门的冲动,却又肃然止步。头顶有密布交织的各种网线,电话线,犹如密布的蜘蛛网,纷繁交错着,还有檐下呢哝的燕子,似乎都争抢着,想要诉说什么。于是,走到弄堂底,回转身来,,抬头看看阁楼间那没有拆除的伸出窗外的晾衣架,眼前就仿佛打开了一副画卷,活活络络的,有老人穿着宽松的睡衣睡裤,躺在摇椅上,眯缝着眼睛,伴着耳畔收音机里悠然的戏曲的韵律,缓缓摇动着蒲扇,沉醉在这惬意自在的生活中。主妇们在水池前忙碌的洗择着蔬果,男人们坐在小椅上,谈天说地,孩子们跑来闹去,好不热闹。
如今,巷口的梅花再度绽放,却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梅花依旧笑春风了。
从一个村,到一座城,是民居的宿命,是居民的命运,是生活的变迁,是时代的发展。更多的人选择感恩,毕竟他们住上了高处,人生也走向了高处。
愿生活,就如同这拆旧换新的民居,步步高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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