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踏上去蒋氏故居宁波奉化的行程,去读溪口。
蒋介石先生,一个和我们家族毫无瓜葛,却又因其而让我们几代人备尝聚散升沉的历史人物。早年,祖父、外公曾同时谋食于蒋 先生麾下,同僚同事还促成了父母终生姻缘;然而,正是这一段抹之不去的陈迹又让父母落入地狱,让我们注入另册。因此,对于蒋氏的恩怨,非三言两语所能道尽的了。
一个人,竟关涉到如我们这样的无数家庭升沉聚散,让国家社稷屡生事变,甚至牵动国际筋脉,这不能不称其为一个人物。
年轻时,很忌讳谈政事,忌讳谈家史,忌讳探访历史的陈迹,其实是忌讳触揭结痂的伤痛,牢记远离政治的祖训。常独自流连于溪流山林,羡慕闲云野鹤的自在不羁。对于曾改变无数生灵命运的人物故居,持有一种本能的排斥。然而,岁月的年轮、终究渐渐碾平了恩怨的印记,面对祖父、外公的遗像,常常翻检他们一代人的签页,才发现岁月的痕迹是无论如何也抹不灭的。那是客观的事实,既容不得虚美,更容不得掩恶。唯有正视与尊重,才是一种冷静和成熟。
而这种冷静成熟便可修炼成一种境界。
于是决定打破自我禁忌,去读蒋氏故居。其实,闲读蒋氏故居,是去读一段历史。
东过宜兴,山坡上遍布陶坊陶铺。一方泥土涵养一方生命,厚土黄天,不能不祭。
宜兴过后,便是浙江边界。满目皆成画炊烟缭绕,长堤逶迤;灰白粉墙,深宅小院;岩青池碧,楼台迷离;帆远舟轻,波澜不惊。树不高却葱茏,山不远而朦胧如此柔美的山水,缠绵的软语。连许仙、白娘子都幻化出人神恋情,蒋氏未成霸业,一半也属天意。
东驻绍兴,第一站本该是鲁迅故居。由于修路修屋,不便进出,只得留待日后,改道去了东湖和沈园。东湖不大,却有气魄。拔地的山岩如刀削斧劈,或如门柱,或似穹窿,岩壁下是不枯不竭的碧水。岩抱水,水环岩。乌蓬船竟摇出了文人的风骨,刀山墨水涵养了帝王的宏图。江浙看似柔美,却深贮阳刚之气。
出东湖,进沈园,便是别样的风情。沈家花园是放翁的伤心之地,不改初衷的凄美恋情,灵犀相通的千古唱和,定格成中国文人心中永恒的爱情圣地。然而,修葺一新的楼榭亭台,遍布角落的饰品店铺,那份凄美和灵犀荡然无存,让同行的同事们抱怨不已。尤其是长廊中的一段只有游乐场才设置的吊索木板桥。走在桥上,摇摇晃晃,提心吊胆,让人啼笑皆非,不能不说是园中的一处败笔。
我只能凭空遐想,细语霏霏,游人稀稀,独自撑一柄纸伞,徘徊沈园,面壁粉墙,哦吟一对恋人的断肠心曲,去细细体味相思之苦,离别之痛,你就会珍惜锦书之盟,淡化琐屑前嫌,感知铭心刻骨的三生石上注定的姻缘。
告别沈园,驰向目的之地奉化。溪口,这个原本在中国版图上连名字也不会留下的山水小镇,却因为蒋氏而闻名天下。而且,这笔人文遗产将成为溪口百姓世代富足的无形资源。也许连蒋氏父子无论如何也始料不及吧。
小隐隐于林。且不论蒋先生当年隐退的诚意如何,妙高台确实是隐居山林的绝好去处。登台远眺,头上白云蓝天,脚下修竹清池,耳边轻风鸣蝉,无论是选址还是造型,都深得中西文化的神韵,既有欧式建筑的开阔恢宏,也不失中国文化的隐深飘逸。正如导游小姐的介绍,置身山外,只见山峰不见台;置身台上,只见高台不见山。连妙高台的附属建筑两座凉亭,款式也是一西一中,据说这是蒋介石先生的主意,西式凉亭专供宋夫人休憩。
蒋氏两代人的婚姻本身也是中西文化的合璧,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机?更值得深味的是,照片上的父子婚姻美满无隙,而家谱上或明或隐的另外几位女子的身份及子嗣,似乎又暗示着美满背后的插曲和悲剧。而插曲和悲剧的主角当然是女人,但也不难想象出当年男人们的尴尬。
岁月流走了每一代人的故事,而每一个故事似乎都曾经缠绵悱恻,其结局都那般令人扼腕痛惜无论是幸运还是凄婉。看来任何党派,任何信仰,可能都难以免俗,因为这是个体的隐私,是人之常情。如果出于某种需要而渲染炒作,受辱没被降格的只会是利用者自己。
温润如雨的剡溪环绕着古朴的溪口小镇。临溪林立的店面,水蜜桃的竹篓,千层饼的旗幡,弥散着浓郁的商埠气息。盐铺至今还保留着三尺柜台,青砖地面,苔藓点点,精打细算的蒋家盐商做梦也未能想到,小木楼上破啼而降的生命,会给这 盐铺,这座木楼,这方小镇乃至于这片国土带来地覆天翻的变迁。蒋家父子离别盐铺,告别整天浸泡在溪水里的伙伴,踏上码头登舟远行的时候,不知有怎样的一番志向?秦时明月汉时关,大概只有缓缓流淌的剡溪知晓。
蒋氏父子是名闻天下的孝子,蒋母墓道和以血还血的碑刻便是两代人的证物。足未出户的王氏夫人留下遗嘱,宁愿放弃名分,让儿子为其独修墓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自卫和尊严。山回路转,林荫夹道,王氏夫人长眠在依山傍水的风水之地。当年,蒋先生在下轿亭前拾级而上,携家带眷祭祀慈母,声泪俱下落成《泣母文》。如此虔诚的孝道,于私,既成就了声名,也给子孙留下了模式;于公,引起了朝野一片惊叹,追随者更折服,对立者亦刮目。可见,蒋先生深谙孝道是一面炎黄子孙心中永不褪色的旗幡,顺天意得人心,对于他一生中不得人心的行迹,不能不说是一种淡化和扭转。蒋经国以碑刻明志,发誓为母亲讨还血债,也不能不看作是父对子的影响、子对父的传承。
相比之下,在孝道这张王牌面前,六亲不认未必是赢家。
剡溪,有蒋氏父子太多的梦想,太多的悲欢,太多的遗憾。走出剡溪,他们踌躇满志;省亲剡溪,他们衣锦还乡;诀别剡溪,他们回首故土,惆怅渺茫,因为他们对前路难卜。命运竟如此阴错阳差,最讲孝道的人最终却背井离乡,尸骸魂灵只能隔海相望。
试想,如果当年他们安分奉化,守业溪口,虽然不能名扬四海,却能温饱小康,尽忠尽孝,几世同堂。两种选择,结局天壤,谁能说前者不也是一种境界?况且几乎所有的中国人没有不将乡土作为一种情结。
我这样想,不知蒋先生临终前是否也做如此想。
读奉化,不能不读张学良将军囚禁地。对于恩怨,蒋介石和张学良无疑是最形象的诠释。旦夕之间,上宾下囚,两人的角色竟如此戏剧转化,震惊本土,震动海外。其实,最难处置的莫过于对对方的留舍,其结果,无论客观上有多大的干系,但从做人上说,两个人都未失君子风度,而且都对这段历史缄口封尘,以至将他们几十年的心底波澜带入到另一个世界,给国人和洋人都留下旷世之谜。
张将军囚禁在蒋先生的故乡,鼻息相闻却咫尺天涯。虽然张将军起居地设备齐全、花木扶疏,然而,境由心造,在张将军眼底形似公馆实为囚笼。而今,我徘徊其院其馆,吞吐清净的花香林气,很难体会张先生及夫人们的郁闷和忧患,因为图文只是几页苍白的纸片,我们无法体味如他们一代人的沧桑和变迁。
登车回程,回眸眺望,将眼前的景物摄入心底整理收藏。我将告知我的祖父们,已经替他们去看过故人。同时,我还要告诉他们,走溪口,读溪口,我用自己的眼光读过一段历史。
文/洪琼
发布时间:2022-07-12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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