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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
记得那是公元1969年的最后一天,我们全家下放苏北农村。那年冬天格外寒冷,困坐在部队调来的帆布篷卡车上,早晨8点就从南京出发,一路颠簸,奔向渺茫的远方。当时我很小,觉得时间特别长,不知道车往哪里开,也不知道何处才是尽头?傍晚时分才到达目的地:灌南县李集公社小垛大队第九生产队。一下车,人人腰酸背痛,再看到冬天的苏北平原天寒地冻,狂风呼啸,一家人心情落寞。经过一天奔波,也没吃什么东西,觉得站都站不稳。好在当地社员在公社组织下,都到村口迎接我们。一家人神情恍惚而战战兢兢地被迎进队长家简陋的堂屋中。
大家围着一张特别大的方桌子落座,先闲扯,一会就吃饭了。随着队长的一声吆喝,一个黑瘦的小个子男人变魔术似的端上一桌饭菜。虽然那时农村很贫困,但那顿饭确实很丰盛。那个大白菜烧肉,因我们家是回民当然不能吃,只好又端下去。白菜帮子炒羊肉,牛肉烧百叶,鸡糕烩青菜,香气袭人。原本饥肠辘辘,现在吃得浑身发热。想不到在这地图上都找不到的穷乡僻壤,竟有人烧出这样的美味佳肴,大家都夸奖菜烧得好。
队长遂把厨子喊出来跟大家见面。队长跟他打手势,说大家夸他菜烧得好吃,黑男人一边吃着残羹冷菜,一边羞赧地笑着。我们这才知道他是哑巴。
哑巴家里只有他和弟弟两个人,他貌不惊人,又有残疾,但文革前竟是县政府炊事员,用现在话讲就是厨子,当然有一手做菜的好手艺。文革开始后,政府大院被造反派占领,县长们也倒的倒、跑的跑,哑巴只好回家。
哑巴身材不壮,但从小吃苦惯了,回来照样在生产队干农活。犁田、耙地、挖河泥,样样不输人。当然,隔三差五遇到红白喜事,人家也请哑巴去烧饭做菜。每到这一天,哑巴准一大早就起来,挑着一担瓷器去帮忙。担子里放着八碗、八碟、八醋碟,当然还有酒壶、酒杯和瓷匙。哑巴虽然穿着旧衣服,但显得比平时整洁。主要是哑巴脸上洋溢着的微笑,让本来就红的小脸变得更红。那时农村穷,喜事也不多,但都很重视。当厨师也很辛苦,从早忙到晚,人家好酒好烟伺候着。庄子上多数人家是亲戚,或亲戚的亲戚,也没有多少钱,有时给一元、两元,有时不给。但厨子挑回来的担子里除了碗碟,还有多下来的小菜,或一条糕,或一包黑色的水果糖。总之这一天,哑巴是很快乐的。除了吃,关键是自己的手艺有了用武之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有成就感。
哑巴家人丁不旺,其时年龄不详,大约三十至四十之间,因为他有一个弟弟大约二十岁,跟我当时插队的二哥差不多大。当然我们城里人算实足年龄,农村里算虚岁,有时还要虚两岁。这样看来当时哑巴弟弟不到二十岁,但弟兄俩就急了。因为农村人二十岁娶不上媳妇就完了。哑巴自己有残疾,身材又矮小,就自惭形秽。但哑巴弟弟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不输如今的张柏芝或李嘉欣。性格也像女人,说起话来姨里姨娘。用农村人话来说,就是长得很俊吧。但唯一的缺陷是有一只耳朵是蜷曲的,伸不开,农村人叫招耳朵。其实也是残疾。原来哑巴父母是近亲结婚,大儿子是哑巴,二儿子是招风耳。所以哑巴就拼命干活,拼命挣钱。平时一文不花,留着钱给弟弟娶媳妇,但从来没有想过给自己娶老婆。仿佛自己不娶媳妇是理所当然,别人也觉得很自然。后来经过长期观察才知道,哑巴有心理问题,他嫌脏,嫌女人不干净。
其实哑巴家里有点钱,不过说起来有点心酸。因为这钱是用母亲的命换来的。哑巴弟兄从小就没有父亲。在我们下放前一年,1968年的夏天,南京的武斗已结束,但苏北的派战还在打。两个连云港的造反派头头在淮阴武斗被打败,就抢了一辆三轮摩托回去喊救兵。一路往北,摩托车风驰电掣,跑到秦庄的公路边出了车祸。那时的公路还是沙石路,每逢车子开过来,路两边烟尘弥漫,哑巴妈妈本来在路西边收豆子,看到车子开过来灰尘太大,就想跑到路东找上风头,不料与飞驰而来的摩托相撞,人飞到半空掉下来,当时就没气了。那两个车手见闯了祸,吓得面色煞白。一个当场逃窜,一个腿受伤跑不动,瘫坐在地。不知什么人告诉了哑巴,哑巴跑过来不由分说,用捆豆枝的粗麻绳把瘫在地上的车手脖子勒住,背起就跑。眼看要出人命,人们就死活把哑巴拉开,否则这个人就没命了。经过公社与肇事单位协调,对方赔了两百元了事。弟兄俩流着泪把母亲葬了,再请村里亲戚干部吃顿饭,还剩下一百元压箱底。这一百元哑巴死活不敢动,大家都知道,他要留着给弟弟娶媳妇。遇到春荒,弟兄俩饿的头发昏也不敢动一个子儿。
父亲当时头上带着历史反革命的帽子,按说要强制劳动,但他已年届五十,没有什么劳动力。好在大队干部后来知道他原来是骨伤科医生,农村又缺医少药,农民遇到断胳膊断腿,要么去县城医院看,当然多数是伤未看好又欠了一屁股债;要么就自己扛着,落点残疾。所以就让父亲在大队诊所当赤脚医生。母亲属于干部下放,其实就是在小学当老师;我刚十三岁还在学校读书。所以我们家没有在生产队干活的。但在农村生活没有劳动力是不行的。像生产队分粮食,各家按人口分得的自留地种菜,土墙草屋每隔几年就要粉墙换草,还有每隔几天上集市买菜买粮食都要劳动力。这些杂事都是我和父亲干,但有些技术活就要请当地农民来帮忙。那时的农民是很乐意帮忙的。一来可以混一顿饱饭吃,二来我父母人缘好。还有那时搞一大二公,全家人在队里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连饭都吃不饱。我家每逢有人来干活,母亲总是好菜好饭招待,当然还有香醇的山芋干酒,有时还有香烟,最差也要有父亲种的烟叶供应。所以农民都抢着为我家干活,有些干不上的还生气,嫉妒说风凉话的也时常有。像队里的陶大爷、王二爷、孟三爷都是经常抢着干活。可父亲最喜欢找哑巴干活。一来哑巴虽不会说话,但心灵手巧。很多事父亲跟他一比划,他就心领神会。二来哑巴老实巴交,不耍滑头,干活实在。还有就是哑巴经常来我家串门。
冬天的晚上,农村天黑得早,哑巴一吃完晚饭,就来我家陪父亲坐着,当然是相对无言。父亲生性乐观坚强,但时运不济,历经坎坷、半生潦倒的他常常心中愤懑,总觉得因为自己的问题连累了全家。其时严峻的政治气候又不能言说,更不能跟别人说。村里社员虽然跟我们关系很好,但毕竟要避嫌,一般不敢来我家串门。但哑巴不管这些,不但听不见而且不识字。所以哑巴就成了父亲的好朋友。两个男人围着鬼火一样的孤灯坐在方桌两旁,抽着非常呛人的旱烟袋吞云吐雾。不太多交流,有时也打手势说话。我很奇怪,父亲不会哑语,怎么两个人交流起来竟毫无障碍?
哑巴经常催着父亲按时干活,入冬了要翻地冻地;开春要耙地撒种,清明要栽辣椒茄子;立夏要收麦子油菜,挖地种棒子;秋天了要收棒子种小麦。这些活当然都是我们自己干。但夏天雨季到来之前要给屋顶添草,墙皮脱落要泥墙,冬至做豆腐、杀羊,则非哑巴莫属。
那时回民在苏北农村没有多少荤菜吃,因为农村人认为最好的菜就是猪肉。农村有鸡,肉,蛋。鸡留着下蛋,一般舍不得吃。新鲜鸡蛋吃得最多,还有豆腐都是家常主打菜。牛肉也很少,因为牛是农村最重要的生产工具。大田里耕地、耙地,拖粪肥上地,把地里庄稼运回来,全靠牛车。所以不到牛老死或病死,政府是不准杀牛的。每逢过年,我们家就要杀一只羊。当然羊要在夏天就买来养着,白天赶到村外田埂上吃草,晚上回来时父亲照例要给羊喂一把豆子,让它长膘,入冬后就长得肥嘟嘟的。哑巴手脚麻利,在杀羊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冬至那天,哑巴早早来到我家。只见他系上围裙,手拿带来的尖刀,把羊牵到屋前菜地里,不要助手,一手按住羊角,使羊前脚跪下,一刀下去,气管血管霎时断开。可怜的羊没有挣扎,当然连叫一声都来不及,就死了。我们心里想着哑巴真是心狠手辣,可也庆幸他手脚利索,羊才不致太痛苦。只见哑巴麻利地剥皮,开膛,扒羊肚羊腰羊肝羊肺羊肠子。像庖丁解牛一样,一会功夫,羊下水都进了箩筐,羊头和四条羊腿已挂在屋前的铁丝上。哑巴又用极快的速度,对羊肉进行分割:红烧的、烧汤的、小炒的、做臊子的、炸圆子包饺子的,分得清清楚楚。时至中午,哑巴开始吃饭。先弄一盘炒羊杂,当然也喝点小酒。哑巴喝酒不多,一两下肚,脸色彤红。吃完饭,哑巴也不歇息,立马动手剁羊肉馅子,一半留着包饺子,一半和点面粉加山药,开始炸羊肉丸子。就这样,在哑巴的辛勤劳作下,这只羊让我们全家过了一个肥年。
1979年,随着拨乱反正落实政策,我们全家回到了南京。三十多年来,我在南京学习、工作、生活,娶妻、生子、忙碌。其间也曾几度回去看望苏北乡亲。他们大多数和我父母一样,老了,走了。老人们看到我会问:老梁爹怎么样了,王老师身体好吧?回来后,父母也会问起村里的老人情况。可没有一个人跟我提起哑巴的事情,我也一次没有见过他。今天算来,他也应该有七十多岁了。不知道怎么了,我近来时常想起他。哑巴兄弟,你还好吧?如果你还活着,是否会想到:有一个南京小兄弟,三十年了一直没有忘记你。
柳叶居士
2012年冬夜
发布时间:2019-09-14 1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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