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再回首

　　现在的时间是2016年9月20日，距离自己47虚岁还有三个月10天，距离跟随父母从五龙山脚下搬到今天居住的地方整整30年还有一年六个月。
　　举家南迁时我和儿子六个月后的年龄相当，18岁。
　　早上起床看了一眼日历，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到了9月20日，这一年又即将过去，我从心底里不由得感慨起来，30年，当年自己还是一个18岁的孩子，如今自己已经快47岁了。妻子站在一旁，回了一句，马上到5了。说实话，这我还真没去想。
　　每天下班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随手撕下当天的那页日历，这是我的工作。从2016年的第一天开始，原本寄托太多希望的每页薄如蝉翼的一大叠日历如今被我撕的俨然变成了薄薄的一捏。
　　思绪重新回到29年前的春天。
　　我18岁。当天是星期三，因为是楼房的集市，所以马上三十年我也清楚的记得。当天我没有去上学，请假在家。
　　前几天该收拾该聚堆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早上又是一个早起，简简单单又急急忙忙吃过早饭就陆续有人来了，有帮忙的也有道别的。
　　住在家附近的邻居先后拎着当时农村仅有的可以拿出手的最好礼物鸡蛋，一个接着一个邻居来到家里。都是老亲古邻了，母亲见有人来，便早早地远迎出去，这是母亲一生中为人之道其中的一点。两人四目相望，两双粗糙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一切都在无言中。说什么呢？什么也说不出来，半辈子了，每天都能见上一面，如今这一走，虽然走得并不远，还是一个区辖内，可是再见面真是不太容易了。
　　车来了，最好的车是一台四轮拖拉机，余下的都是牛车。
　　定日子搬家前母亲和父亲都事先找了帮忙的人，这些人大都是父母的亲属和我们家的近邻。
　　拖拉机拉得多，也跑得快，所以先捡一些贵重物品装车，比如家具等。
　　母亲坐拖拉机先走。母亲还要准备帮忙人的午饭和物品的摆放，父亲自然是负责断后了。
　　我没有坐拖拉机，我上了一辆二舅驾驶的牛车。车上装的东西不多，就是一些农村人家的破破烂烂。
　　最后一趟还是拖拉机的活。
　　牛车装不下很多东西，所以还得拖拉机来装。
　　从老家到新家足足有22公里。坐在牛车上，看着大黄牛迈着稳健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着，不骄也不躁。我坐的牛车是牛车中的最后一辆。前面还有四叔的和家门前邻居李姓的。
　　从出发到楼房集市已是大半上午了，集市上人来人往，商家沿路摆摊叫卖，牛车在人群中艰难地穿梭着，费了洪荒之力才冲出层层包围。过了集市还有将近一半的路程要走。等到牛车走到新家时已近中午时分了。除了那台断后的拖拉机，其余的车和人都到了。大家都在紧张地从车上往屋里抬东西，母亲围着围裙一会回到灶台前一会又站在门外的台阶上向门前的路上张望着。
　　母亲说了我才知道，母亲是在等那台拖拉机。拖拉机上装有碗盘，母亲还等着用呢。可是左等不见右等不见，母亲不免有些心焦，右眼皮还贴上了一张纸屑，农村的老人都这样，眼皮一跳就用一小块纸贴上，意为压住，我知道母亲的眼皮又跳了，母亲有预感要出点儿事。已经是中午了，车还没到，母亲叫上一个亲属骑着车子去迎一下。不长时间就听到拖拉机的突突声，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纷纷从院子里冲出来。原来，拖拉机在过星光河时拦车的绳子断了，装在车上半截的东西都掉进河里了，碗和盘子碎了一些，家猫差不点淹死，好在其它物件都没有损失。母亲长吁了一口气，怪不得我这眼皮老跳呢，碎碎平安。母亲自我安慰。午饭后，大家又坐了一会儿便纷纷踏上回家的路。母亲也没有挽留，知道路还远，满脸笑容谢过后一直站在路边目送亲友们赶着车远去才回家。
　　从那以后，三十年来我们就在这里扎下了根。
　　搬到新家不久我就离开学校踏入了社会，那时我18岁。
　　18岁，在现在人的眼里还是个孩子，不管愿不愿意学习，技校是个好去处，学到多少知识先不说，养几年身板才是重要的，每家每户的家长们也都是这个想法。如果就是不愿意去上学，那就叫去当兵，在家管不住，到部队上去锻炼锻炼。留在家里，那是万万行不通的，现在这社会，整天守着电脑游戏和手机那还是好的呢，唯恐一个不留神惹下祸事来那可真叫一个后悔不迭。这是现在人眼里的想法，我那时可没有这待遇，要是有这待遇我也不会离开学校踏入到社会。
　　18岁进入工厂，是一家校办工厂。在工厂里，我可是遵规守纪的工人，在师傅眼中，我更是懂事乖巧的徒弟。在工作时间，我努力工作，认真学习，回到家里，我依然听话，可是对于农活，说句真心话，我是真打怵，打小就没干过多少农活，现在大了就更不愿意去干，尤其是除草和收获这两个季节的农活我最讨厌干。可是母亲初来乍到一个新地方，总是愿意捡一些别人家不愿意种的地，最多时我们家里有近十亩耕地，比起老户人家的地都多。夏秋季时下班回家太阳还老高，母亲先是哄着我，见我不动弹就虎着脸，看我还是无动于衷索性就一个人带着工具下地去了。母亲对待儿女从一生都是这样，没有打骂的习惯，总是在和你商量，用一颗真心教育你，用实际行动感化你。母亲独自一个人下地干活去了，在家闲着是不可能的了，母亲即没有上手也没有骂我，我可不能昧着良心在家窝着。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从小到大，母亲拍打过我，那不叫打，轻轻的拍在身上，更是一种商量的韵味。为了干活母亲即使拍打我的时候都极少，因为我不懒。我也只好硬着头皮拎着工具下地去了。
　　这个年龄，谁愿意干活？谁也不愿意去干活，尤其是庄稼地里的活。
　　现在想起来，母亲就愿意干活吗？母亲就愿意干庄稼地里的活吗？我想母亲也不会愿意的，可是为了生计，母亲也不得不干。干活也是为了填饱肚子生存下去，尤其是在那个吃粗粮还不够吃，还要凭着粮本去领返销粮的年代。今天当然不用再去领返销粮了，别说粗粮，就是大米白面也已经吃的没有滋味了。跟别提为了生计去奔波了，就是吃不上饭还有政府呢。
　　在新居住下不到一年，母亲就开始张罗要盖房子。母亲是早有打算的，因为当初住的房子是别人家的。母亲推着人力三轮车走大街串小巷，往回买新盖房子的窗。在农村盖房子是大事，有的人活了一辈子也没张罗起一栋房子，足见建房的不易了。可是母亲不怕，想要干的事只争朝夕，哪怕困难再多也不放弃。没有材料就去找人用工资顶，钱不够就去借一点，反正归根结底一个目标，那就是必须把房子建起来。当年施工当年就住上了新房，尽管房子四面楚歌，没有门，窗上没有玻璃，可母亲依然住的开心快乐，因为这才是属于自己的家。
　　盖好房子的第一个春节是记忆中最寒酸的一个春节，没有新衣、没有瓜果、没有丰盛的年夜饭，即使什么都没有，母亲也高兴。
　　新房又住了一年，哥哥要结婚了，这才做了门，窗也安上了玻璃，室内也亮堂了许多。哥哥结婚是家里的头等大事，虽然家里还很穷，可是母亲费尽心思把结婚用的家具、家电和婚装、婚宴都操办的有条不紊，简朴中不失端庄，让来宾们都交口称赞。
　　哥哥结婚后一年家里又添了新人，原本搬过来五口之家，如今已成七口人的大家庭了。哥哥婚后不久就分开另起炉灶了。人家三口人的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我们四口人还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攒钱。之后不久小妹也出嫁了，家里就剩下父母和我三口人了。母亲开始为了我的婚姻大事操起心来。也别怪母亲操心，当时我已经26岁了，哥哥24岁时就结婚了，小妹儿23岁就出嫁了，可我还是小样儿一个。母亲洒下招亲大网，短短一年时间就相亲十几次，最后这亲相的都产生了逆反心理，到后来我穿着工作服和工作鞋就直接去相亲，居然也能处上一段时间。
　　说实话，那时家里还是穷，姑娘们没有像现在一张嘴就要楼，不过该有的是一样也不能少喽，有的还要彩礼，这事儿咱是真无能为力。有那么一两个相亲来的姑娘就因为多要了几样物件咱说啥也不干了，后来姑娘托人捎话说啥也不要了。我当时认为婚姻不是金钱交易，更不应该用讨价还价的方式来解决，我是从骨子里讨厌这些的。咱没有啥本事，个子又不高、肤色还黝黑，算是平凡中的平庸之辈，简单点说人挺磕碜的，都长成这样儿了，按理说是没有选择权利的，可那都是外表，不自夸地说：咱的本质还是绝对的正统，骨子里流淌的是刚直不阿的秉性，言谈举止中透漏出的还有那么一点书生气，就凭这些，我自信慧眼人还是有的，真爱还是可以寻到的，不急。
　　这一寻又是两年，直到我28岁的末了，属于我的真爱找到了，那年晚秋中不多见的一个云淡风轻晴空万里的好日子，我终于被母亲洒下的天罗地网罩住，结束了一个人的生活。
　　我结婚也应该是家中的一件大事，可是我结婚时家已经搬来整整10个年头了，老家的人没有几个过来的，倒是亲属过来不少，来的都是左邻右舍的邻居。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即使是再深厚的友情。亲情就不同了，亲情就是亲情，再久的时间也冲不掉一个亲字，毕竟血脉相连。
　　从前来道喜的宾朋的结构中就可以看出端倪，我们这个家已经完全融入到这个群体中了。这都是母亲的功劳，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母亲总是冲在最前头，别看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家庭主妇，可是母亲为人处事的能力可不是一般家庭主妇所能比拟的。十年时间，不短也不算长，我们家就能融入进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有些人家可能一辈子也被人瞧不起。向母亲这样能被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高看一眼那可是有真本事的人。
　　结婚了，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依旧给了母亲。我知道我结婚也欠了不少外债，让母亲和父亲去还有些为难。妻子对于我的作法很不快，其实妻子说的也不无道理，妻子说你开工资了和我吱一声再给你母亲也行啊！
　　妻子的父母在外租房，在和妻子没成亲之前，妻子的娘舅在我们两家人讨论我们两个人的终生大事时表了态，说妻子就姐妹两个人，大姐已经结婚在本溪，父母跟着小女儿生活，如果你家娶了人家的姑娘，这老两口也得管了。这可是个个例，以往都是先是谈婚论嫁，婚后再说老人的养老问题。可如今两样并成一样来说了，这多少有些压力。可是我的父母没有反对，在饭桌上就满口应承下来，养老人那是应该的。就这样，和妻子婚后，岳父母大人就开始在我们居住的附近租住。婚后四年，妻子执意要建房，我拗不过，就同意了。从选址、调整土地、施工、采购，统统都是我的工作，白天我要工作，就趁休息时外出订购，直到房子封顶上梁时妻子才第一次来到新居。建房时父亲也在施工队中，白天当力工，晚上在房场看东西，整整半个月，父亲每天都是这样度过的，直到2015年冬，父亲去世，父亲一次也没有在他付出辛勤汗水和充满关爱筑成的新房里吃过一顿饭、住过一个晚上。
　　新房建好，岳父母就搬了进去，岳父感慨万千，说住上这么宽敞的新房子就是死了也值了。岳父住上新房不到两年就去世了，虽然家里因为建房生活的苦了些，可是岳父还是高兴的，不仅因为住上新房子，还有就是有个好姑爷，这是岳父也是岳母从心底里说出的肺腑之言。
　　新房建好后的第二年春，我们一家三口人也搬了过去。母亲看我们搬出大院还落了泪。那年秋，母亲拽上父亲在家后山给我一刀一刀割了近百捆草，用来热炕。
　　母亲最高兴的不是娶了两个儿媳妇，而是两个大孙子。父亲哥兄弟六个，到目前也只有我们家哥俩是两个男孩，这是母亲最引以为自豪的。
　　我家盖房子的头一年夏初我就到村里上班了，中午没事儿的时候总是到母亲家吃午饭，再坐一会儿，母亲一见我就总是说个不停，要能容的下人，不要动辄翻脸；要多干活少说话，不要光想着自己。
　　一辈子都喜欢钱的母亲终于在2005年转让了一块地一下得到了7万多元钱，这可是母亲大半辈子见到属于自己最多的钱了。母亲拿到钱第一时间拿出一万元钱，我们兄弟和妹子每人3000元，当时时兴骑助力摩托车，母亲执意让我们每人买上一台，我买了一台，母亲也买了一台。有了摩托车就是方便，我们一家三口一台摩托车就坐下了，去哪里都方便，就是耗油高了些，费用多了些。
　　一切都在平静中度过，每天，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没有人在家闲着。
　　2007年晚秋，母亲傍晚下班回家过横道时被一辆疾驰的助力车撞倒在地，母亲61年的生命因此戛然而止。母亲出事儿的地方距离家不过200米，可是母亲却永远也没有再回到家里，而是永远地孤零零地住进了邢家沟里的土堆里。
　　母亲走了，给我留下了无尽的痛苦和思考。
　　母亲用尽一生的心血换来家庭的富庶、儿女的成长。
　　母亲出事儿前，我们兄妹各安其所，一个个小家庭都生活的很融合，这是母亲所希望的结果，母亲看到了，这是母亲最心安的事情。
　　母亲太累了，为了这个家，为了家庭中的所有人，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消耗着她的心血。
　　时间没有因为母亲的逝去而停歇，但是母亲留给我们的宝贵精神财富我们要发扬下去，要传承母亲为人的品质和持家的风范，让母亲的精神在我们身上延续、发光。
　　母亲走后，每天中午我都会去陪父亲吃午饭，这一陪就是八年。
　　2009年正月，岳母在我家离世。
　　2013年春，小妹被诊断乳腺癌，入院进行切除术。之后半年癌细胞转移，身体多个脏器都有癌细胞。父亲在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还没有解脱又被小妹的病症拖进旋涡。
　　之后的两年时间里，小妹辗转本市、北京治病，一年中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医院中度过的。不过好在病情已经基本得到控制，不过这个消息来得稍晚了些，因为父亲在2015年冬因为白血病离世。父亲走时眼睛睁的老大，嘴张开着，似有千言万语要向儿女诉说。因为病中的父亲不服气自己会走的，直到生命前的2小时40分，当我紧紧握着父亲的手时父亲才服了软，才承认自己真的不行了。看着父亲生命走到尽头而作为儿女的我却无能为力，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父亲走后，平日里唯一的去处也随着父亲的离去而终止。每逢节假日是我最难熬的，老人都不在了，兄妹还有自己的去处，转眼间自己宛若成了无家可归的人。
　　距离举家南迁三十年还有一年六个月时间，一年六个月，对于今天的人来说不过是今天和明天的事。
　　父母带我们举家南迁时，我才18岁，一个懵懂的年纪，现在想起来懂事的我可能还是惹父母操了不少心、流了不少泪、生了不少气、上了不少火、病了不少回，总之，现在回想起来感觉自己还算是一个懂事孝顺的子女，不知道我的儿子当看到我写的这篇文章会作何感想？不知我的儿子等到我现在这么大年龄时会有何感想？不知道看了我写的这篇文章的朋友们会有何感想？不管怎么想，人总是要经历的，也总是要成长的，也总是要长大的，也总是要变老的，只要心存感念就不枉人生一回，毕竟我们经历过、思考过，也悔悟过，还有什么能比这更重要的吗？！
　　当初父母带我们南迁时父亲的年纪恰好是我现在周岁的年纪，不到三十年，父母却双双离我们而去。而我是不是应该从现在开始起，再经历一次父母当年带领我们南迁时的冲动，也为三十年后我的儿子也坐在那里回顾过去的三十年时光感慨些什么？
　　如今，当年父母带领我们举家南迁时的落脚地成了根据地，我们在这块见证了我们青春岁月的沃土上不懈耕耘，收获着幸福和希望。我们更要让下一代人在先辈们用尽一生赢得的好家风中展翅翱翔，实现更崇高的理想。

发布时间：2019-09-04 16: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