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铁列车风驰电掣般地在面前闪过,迅速地从视野中消失的时候,我禁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同时,遂想起儿时第一次乘火车的情景以及那些火车上的往事。
浦东庆宁寺,黄浦江边上的一个渡口。小时候紧靠渡口有一座简陋陈旧的火车站,这里有窄轨火车通往浦东的腹地——川沙。一天早上我跟随父亲来到月台上,看见又浓又厚的烟气雾团中,黑乎乎的蒸汽机头挂着四五节车厢,若隐若现,机头和车厢比日后乘坐的火车要小一圈。这是我记忆中的第一次旅行,又乘渡轮又坐火车的,一路上兴致勃勃其乐融融。
随着小火车高昂刺耳的汽笛声拉响,车厢晃动了一下,便前行了。和市内有轨电车一样,斑驳陆离的木条椅,背靠着车窗,坐着并不舒服;狭小的车厢里堆满了货物行李,也不便于走动。但是,这些都丝毫没影响我的游兴。列车喘着粗气在稻田间缓缓爬行,两旁阡陌交错、草长莺飞的田园风光,令蜗居在城区的人们神清气爽、心旷神怡。然而,车厢里手握着扁担箩筐的社员老农们对这一切则不以为然。
远处,屋影隐约可见,川沙到了,站里有高价叫卖豆腐干茶叶蛋的。那个时候的我还小,印象尚存的只是觉着这些神情木讷,目光呆滞的小贩们的脸上没有笑容。从他们手中接过茶叶蛋的时候,一个孩童怎能会意识到长达三年多的饥肠辘辘的困难时期即将到来。显然,这个时候,麻烦和困难在农村已初露端倪了。
几年后,生活有所好转。怎么也想不到,乘坐火车竟然不用买票了。从66年6月份起,中国进入了疯狂、荒诞的年代。取消高考、停课闹革命,红卫兵登上了历史舞台,8月底全国大串联开始了。高中班里领悟早的同学率先北上去了北京,我们几个没有走了的,懊悔之余岂甘落后。第二天,我便在学校开了张证明,兜里揣着母亲给的10元钱,也结伴直奔北站,免费领票上火车。
这才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乘坐火车,居然还不用花钱。车厢里的地板、茶几和座椅虽然都是木制的,但是油漆得锃光瓦亮,很结实。车顶的灯、可翻转过来的烟灰缸、茶几上印有人民铁路标志的茶杯都引起了初次出门的同学们极大的兴趣。由于大串联刚刚兴起,列车上不是很拥挤。大家高唱着革命歌曲,在京沪线上晃荡了两天两夜才到了北京。
两天里,已经记不清火车上吃些什么,反正沿途的苏州豆腐干、常州麻饼、符离集烧鸡、德州扒鸡、天津“狗不理”包子从那时起便逐渐耳熟能详了。鸡是吃不起了,几分钱的狗不理包子则没有放过。火车经过天津站是中午,月台上笼屉里的狗不理包子热气腾腾,肉包诱人的香味招引车上的人们蜂拥而至。买包子的越聚越多,卖包子的越来越急:“狗不理包子,狗不离啦”,天津味的话开始调侃了。
哨声响起,列车员招呼大家赶快上车,于是人们又簇拥而上回到车里。驶出天津站,火车奔驰得非常欢快,一路上不绝于耳的车轮碰撞铁轨的“咯噔、咯噔”声没有了。问了列车员才知道,天津至北京这段铁路的轨道铺设的是长轨,全国仅此一段。这在当时是很新奇,很先进的。首都——北京站到了,车外锣鼓喧天,大串联接待站的战友们正在列队迎接我们呢,听说在北京吃饭还不用掏钱,同学们此时的兴奋与激动无以言表。
第二次外出串联就没有这么舒适与兴奋了,我和同学最远到了乌鲁木齐。上海出发搭乘的是14次特快列车,虽然沿途各站不停靠直达南京,但是没完没了的临时停车,经过6、7个小时才到达下关车站。那时在建的南京长江大桥尚未通车,列车过长江需要排队等候轮渡。等到整列列车分成几段被顶上渡轮,缓缓驶抵浦口,又几个小时过去了。你想“特快列车”在当时还快得了么?
到了徐州,车站上人山人海, 车厢里人满为患。我们好不容易挤上车,沿着陇海线一路向西,郑州、西安、兰州……夜半经过武威后气温骤降。那时候列车没有空调,我们乘坐的车厢内,中间生了个大火炉取暖,灯火通明还是挺舒服的,一点也不冷。火车在河西走廊走走停停,窗外的绿色逐渐稀少,几天后终于驶入了浩瀚无垠的戈壁大漠。列车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准备上水加煤。
车站周围没有水源,列车上需要加水,得靠运水车拉来存放在地窖里。我绕过站房举目望去,一望无边的戈壁滩上尽是大大小小青灰色的石块和沙砾,寸草不生,没有任何植物,这可真是鸟不拉屎的不毛之地。高高在上的太阳,泛射着漫天遍野的白光,空气干燥而寒冷。只有气喘吁吁的蒸汽机头不时喷吐的白雾拂面而过,才使人脸上略感一丝暖意和湿润。
返程的列车没有餐车,不提供餐饮,一路停靠的站点也不卖吃的,这可害苦了旅客。途中全靠上车前在乌鲁木齐买的几块“馕”支撑着。几天下来,粒盐未进的我口中淡而无味浑身乏力,最后,缺盐到了几近漰溃的程度,那种倍感煎熬的难受没齿难忘。到了兰州,赶紧买了包用盐腌制的青萝卜条,痛快淋漓地大嚼一通,顿时感觉世间的美味也不过如此。
参加工作后去了贵州,乘坐火车的机会多了,便与火车结下了不解之缘。每次回上海探亲,乘火车是件怵头的事。逢年过节重庆开往上海的列车超员,停靠遵义站开不了车门,上车,得想方设法从车窗爬进去。尽管如此艰辛,年年仍乐此不疲。每当进入车厢,阵阵零食、水果、香烟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的时候,我就由衷地感到兴奋,终于要离开这个怎么也安不下心来地方了,哪怕十天半个月也好。
我的火车情结是喜欢在火车上进餐以及沿途的美食。你不觉得坐在火车上可以尝遍全国各地的美味小吃么?有嘉兴粽子、无锡排骨、天津麻花、广州鸡子饼、贵阳牛肉干……以及许多的各地特产。碰上临时停车,铁路附近的老乡还会提着自产的水果、鸡蛋、糍粑、油炸菓……出来叫卖。搞笑的是,有一年割资本主义尾巴,我去湖北出差,一路上大小车站空空荡荡,小贩、食品杳无踪影。
七十年代,火车上的份儿饭快餐货真价实。满满的一份盖浇饭,用铝饭盒盛着,只需2角5分钱。色泽鲜亮的红烧大排裹着浓浓的卤汁浇盖在米饭和卷心菜上,口感鲜美,色香诱人。随着岁月的推移,盒饭的价格在飙升,3元、5元、10元、30元……饭菜的质量在下降。上海至重庆的车上一年四季都在供应的盒饭“蒜薹炒肉丝”,干瘪的蒜薹难以下咽。即便如此,我仍喜欢在列车上或浅斟或畅饮。一包卤豆干、两把花生米外加一瓶小绵竹,便可靠在茶几边自得其乐地消闲半天。
当然,和许多乘客一样,我也喜欢去餐车里就餐。不是因为餐车的饭菜有多么可口,而是因为餐车的用餐氛围诱人。墙壁上挂着的不很精致但还得体的装饰画、餐桌上铺就的洁白的台布、靠窗口放置的盆景及各色酒水饮料、特别是窗外快速移动的景致以及喇叭里播放的轻音乐,让餐车显得格外温馨和浪漫,进食时令人食欲大开。在这里,朋友聚餐、把盏对饮、悠然独酌均相宜。
车厢是开怀畅饮之所,更是开怀畅言之地。来自天南地北的旅客在火车上汇聚一堂,人们操着各地的方言,南腔北调地泛泛而谈。大家摘掉了面具,忘却了自我,无所顾忌地纵论天下大事,也传播着小道消息。那个时候没有互联网,铁路线织就了众人互相交流的大网。在火车上人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没有人揪辫子,更没有人打小报告,目的地一到各奔东西。车厢里,你摆龙门阵我侃大山,说到兴奋之处,人人脸上都洋溢着酣畅淋漓的欢愉之情。
我的火车情结也喜欢躺在卧铺上听着火车的轮与轨有节奏的碰撞声入睡,当然,在硬座车厢里则难以安眠。但是,有一种硬座车厢——“工农兵车厢”例外。这节车厢一般挂在车尾,座椅的靠背和茶几,可以拆卸组装成上下两层的卧铺,睡在上面既宽敞又舒坦。倘若你的邻座是位漂亮的姑娘,那么,晚上你的卧榻之侧将有美女相伴,岂不美哉?不知什么原因,以后这节车厢取消了。可能是因为大热天旅客们的穿着过于单薄,有碍大雅?也可能是因为有些旅客把持不住越轨了……不得而知,但是多少有点遗憾。
乘坐火车卧铺旅行,是惬意的。出差开会自不必说,就是自费探亲,在贵州工作的最后几年,由于条件允许了,也想方设法购买卧铺票。舒适的乘车环境可使旅客心情愉悦,在旅途中能得到享受。但是,可遇不可求。有一次我去庐山开订货会,在南昌站购买了一张南昌至九江的软席座票,按制度软席车票是不能报销的,可是为了开会赶时间,而且短途的票价也不很贵,就硬着头皮上了。
走进车厢,眼前一亮。铺有地毯的通道两侧的皮沙发又软又大,木质的壁板配置着豪华的灯饰、精致的窗帘和古铜色的金属物件相得益彰,……恍惚之中,仿佛自己进入贵宾车厢,成了VIP一族。还有一次乘软卧,碰上了带有硕大洗手间的整体暖色装潢的车厢,尽管陈旧,里面的奢华,难以想象。这些车厢和国内常见的软席坐、卧车厢截然不同,据说是那个年代从苏联东欧国家进口的。
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气机车,随着牵引列车的机头的变换,铁路客运速度在不断提升。十几年前,上海至北京从原来的二十来个小时,缩短到十二个小时。于是,上海和北京铁路局相续开出“夕发朝至”的软卧直达列车。由于工作的需要,我常年乘坐。晚上7点上车,睡一觉第二天早上7点就到了,499元的票价既经济也舒服。而且,上海铁路局发出的车还提供晚餐,两盒铝箔封口的饭盒装有精致的饭、菜、糕点、水果甚至蜜饯,比飞机上的航空餐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争客源,可见上海人动足了脑筋,这就是上海的生意经。
一天我乘坐这趟列车返沪,软卧包厢内竟然只有我一个人,北京局发出的车,客源不足是经常的事。临近发车时,门开了,进来一位高鼻大眼的白人小伙,穿着牛仔裤背着双肩包,很英俊。“Iam sorry”怕我的呼噜声影响他的休息,我用“洋泾浜”英语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他,我睡着后要打呼噜,希望多包涵。“没关系”他用不很熟练的汉语和我交流。这是位德国的留学生,利用双休日去上海旅游。——倘若,推门进来的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异国女郎呢?……法国香水味让人晕晕乎乎……想入非非之中,我进入梦乡……
随着科技的进步,列车上的广播影视设备也在不断更新着。我陶醉于火车上列车行进中的广播,即使平时唱贯了的革命歌曲,经车厢里的喇叭一放也变得动听了。文革后,每当列车徐徐启动,广播里便响起了轻快的乐曲,同时传来播音员甜美的声音,特别悦耳。有同事觉着列车播音员的容颜一定和她的声音一样甜美,上了火车,便在列车广播室外面转悠,想一睹播音员的芳容而后快。
电视机普及了,普通硬座车箱两头也装上了大彩电;液晶电视普及了,软卧车厢每个铺位都装了一台显示器;现在平板电脑和手机普及了,硬座车厢的乘客们成了低头族……为了创收,有段时间列车上还用推车推着好几台笨重的放像机和录像带在车厢里来回走动,像兜售食品一样出租,由于电子设备发展得太快不久就被舍弃。现在,当我们躺在高铁商务座椅上,欣赏着影音设备给出的精彩节目时,是不是觉得当时的这些事太落伍?
朝花夕拾,往事悠悠。从上世纪末起,铁路经历了多次大提速,几年后,憋足了劲的高速列车终于脱颖而出。如今,中国高铁进入飞速发展的新阶段,这得益于科技的进步和时代的召唤。其实,步入飞速发展的不是高铁,而是时代。这些,让我们赶上了。
作者:张鹤龄
发布时间:2019-08-06 2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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