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九年的一月二十一日我登上了从北京直达铜川的知青专列。经过一天一夜的行程,列车缓缓地停靠在铜川宜古村火车站。
到达铜川已是傍晚。狭小且破旧的车站一下子来了上千名插队学生,拥挤、混乱,嘈杂的场面就可想而知了。接站的工作人员费了好大的力,才把人群疏导开。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我们步行来到附近的一所中学。
校门是用红砖砌的方形立柱,两扇敞开的大铁门挂在立柱上。也许走的匆忙,没有留意校牌挂在什么地方。入住之后才知道那儿是铜川市第二中学。学校面积不大,正对校门的是一栋四层教学楼。离教学楼不远的地方有一处水房。
学生放寒假了,闲置下来的教室被用来做为我们临时休息的地方。教室内的桌椅板凳已被清空,用草甸铺了几行地铺算是有了睡觉的地方。我放下行李,躺在地铺上真是舒服极了。
夜幕降临,街道上的路灯很少且昏昏暗暗。
黑压压的天,黑洞洞的山。世界仿佛瞬间变得狭小了。
简单的洗漱后,怀着对陌生地方的好奇我走出了校门。
铜川市是个煤城,它沿川道而建。一条马路从东到西贯穿于整个城区,其长度不足十公里。这也许是我见到的最小城市。街上没有汽车行驶,就连自行车和行人都寥寥无几。沿街那些低矮的平房一间挨着一间,偶尔会有几座不高的楼房出现。三、四层高的楼房当时在那儿就算是豪华建筑了。走了半条街发现所有的店铺都关门歇业了。
夜深人静,看着窗外那些闪闪的繁星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几十辆披着绿色帆布蓬的解放牌大卡车依序停靠在马路边。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按照分配名单,大家分别上了不同编号的大卡车。车内没有坐的椅子或板凳,只能站在车厢两侧,手紧紧地拉住车帮,以防在颠簸中跌倒。
汽车在寒风中出发了。站在车厢里看着从眼前飘过的市区渐渐远离,荒芜的山坡,冰封的小溪,不大的村落不时的从眼前闪过。
金锁关是铜川至黄陵、延安的必经之路,金锁关也是关中的北大门,从地形上看,金锁关有三座山,呈“品”字形鼎立。它山势险峻,自然风光独特,自古就是个“襟喉要地”。车从那里经过时它的自然状态还是吸引了我。虽说是寒冬,山上的青松却翠绿依然。山涧的小溪虽已结冰,但蜿蜒流淌的踪迹仍清晰可见。
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又行进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了终点——偏桥公社。车停在百货公司门前的街边。县里和公社组织的各村老乡都在那儿等候我们的到来。
苏家塬队派了几名年轻力壮的社员来接我们。他们牵着毛驴拉着架子车来到我们乘坐的卡车边,把十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摞在架子车上。
陕北的架子车不像平原地带农村的大车那样,是用牲口驾辕和拉套。他们是人驾辕,毛驴拉套。一声吆喝,出发了。我们跟在他们的后面步行,走向了苏家塬村。
沿公路走了几公里,在一个半坡地段进入一条土路。说是路,有点夸张。其实就是一条便道。它不是人们专门修的土路,而是几十年人们进进出出,走的人多了自然形成这么一条道。弯弯曲曲的道、坑坑洼洼的路面,架子车走在上面来回摇摆。驾辕的“车把式”一个没注意架子车侧翻了。箱子滚落在地上,好在没有伤着人。重新装好后继续前行。
离村口越来越近,在远处隐隐约约的看见有人影在动。走到近前才看清楚那是一些迎接我们的社员。
“欢迎北京知青到农村落户!”
“向贫下中农学习!”
在一阵阵热闹的欢呼声中乡亲们把我们接进了村子。
苏家塬村不大,人口不到百人。村民住的是土窑洞。窑洞依山而建。在山坡向阳的那面,村里从上到下修葺了几排土窑洞。每家窑洞前都堆放着一摞摞烧火做饭的柴火。窑洞里不时有青烟冒出。
村干部带着我们来到最下层那排窑洞。那是一个不大的小院,里面有四孔土窑。队长告诉我们那就是安排给我们的住的地方。正对院门的那间是给男生住的,靠右边那间是给女生住的。
窑洞的木门打开着,里面有几个中年妇女正在忙碌着做饭。窑洞里有些昏暗,右边是一个土炕,和土炕相连的是一个灶台。灶台上架了一口很大的铁锅。灶膛里噼噼啪啪的烧柴声不时的传入耳中。从灶口处映出一片红光。红光照亮了烧锅的妇人,只见她一手拉风箱一手不停的往灶里添柴。不大的功夫锅开了,切好的面扑通扑通的进了锅。
那天队里特意派人给我们做“油泼辣子面”。时至今日“油泼辣子面”也是陕西的名吃。尽管我们没有吃辣子的习惯,但乡亲们的那种盛情还是让我非常感动。
陕北的一月是冰封的时节。土窑洞内的温暖却让我们感到一丝温馨。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乡亲们一个个无声无息地走了。
一间窑洞、一个土炕、一口铁锅、一堆柴火还有一张大面板,这就是我们的“新家”。
原来在北京有的自来水、电灯、煤气灶,现在都没有了。就连最不起眼的煤球炉子也没有。
后来,渐渐地明白了。从户口迁出的那一刻起,我们身份的就变了。我们不再是城里人了。是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准农民”。
一晃在村里生活了几个月。当初队里给我们准备的面粉就要吃完了。以后的一切都得靠自己解决。
砍柴、磨面是当时生存必须做的两件事情。
有一天轮到我去饲养室借牲口准备磨面的事。
生产队穷养不起马就连骡子都没有。只有五头驴,能干活的有四头,另外那头是半岁的小毛驴。
饲养室在村头的老槐树下面,看见我来借驴饲养员郝家二伯说就剩下“四十万”了。“四十万”是村里一头老毛驴的雅号。据说那头驴是五十年代初村里花四十万买回来的。(五十年代初的一万块钱兑换后来的人民币一元)。驴的寿命就二十年,掐指一算那会儿“四十万”已经十七八岁,其实它早就该“退休了”。没办法,谁让它摊上一个穷山村呢。
“四十万”老了,走路慢慢腾腾。我牵着“四十万”晃晃悠悠的走出饲养室。
几个女生已经把麦子、磨面的罗都准备好了。我牵着“四十万”进了磨房。它很听话,默默的站立在石磨旁任凭人们的摆弄。
驴老了皮毛没有了光泽,原本竖立着的耳朵也向后耷拉着。眼角上还残留着灰白色的眼屎,无精打采的眼睛半睁半闭。给驴带好眼罩后,“四十万”在吆喝中抬起驴蹄拖着沉重的磨盘艰难的走着。
磨面是一个粗中有细的活。磨面前得把事先准备好的麸皮倒在石磨上,目的是把磨盘里面的杂物清理干净。接下来才把用水浸泡好的麦子倒在石磨上面。磨盘上有两个漏孔,麦粒随着磨盘的转动被碾碎,像雪片一样纷纷落在磨盘的平台上。当破碎的麦子堆满半个平台时,就得用簸箕撮起,然后倒入罗中。磨房里有一个长方形的敞口专用木箱,木箱内鑲有木制轨道,把筛面用的罗放在轨道上前后推拉,面粉透过密密的罗网落在木箱里。剩在罗里面的残渣再次到入磨盘,循环往复的去磨直到只剩下麸皮为止。磨一斗麦子大约要用两个多小时才能完成。
“四十万”老了,走不动了。不论你怎么吆喝,它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看着这头可怜的老驴,就由它去吧。半个时辰过去了,“四十万”缓过神儿来,又抬起驴蹄又开始了它新的征程。
一阵阵西北风呼啸着刮了过来,土窑洞那两扇破旧的门被吹得吱吱作响。风带着哨鸣声透过门缝进来了。我们几个人蜷缩在土炕上拉开被子紧紧的裹住身子。
纸糊的窗子挡得了风却挡不住寒,唯一可做的就是给土炕添柴加火。风在吼,风在刮,灶火越烧越红。
坐在炕上看着灶台那红彤彤的光亮变得黯淡下来的时候,就知道又该添柴火了。木柴不耐烧,干柴很快就被烧完了。剩下的只有砍回来不久的新柴。新柴水分大送进炉膛便是一阵噼噼啪啪的燃烧声,燃烧的柴火又给窑洞里添了一道明亮的红光。
在冰冷的窑洞里,最能安慰人的就是这红红的火光了。
这时又刮起一阵西北风,风旋转着袭来。原本放射红光和热能的灶台,突然变成一个偌大的烟囱出口。浓浓的白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窑洞。我们被熏得眼泪外流。几个人赶紧下炕,有的去开门,有的去堵灶眼,一阵忙活。风走了,灶里的柴火又重新燃烧起来。
又是一年西北风刮起的时候。去老乡家聊天取暖就成了常事。
民兵连长老郝家离我住的地方很近。爱说爱热闹的他,就喜欢有人来和唠家常。
他家的窑洞收拾得很干净。门缝糊的很严,风吹不进来也屋里也就没有那么冷。他家除了烧得热乎乎的土炕外,在炕边还摆放着一个脸盆大小的火盆。
火盆、火炕给这间不大的屋子,带来了春天般的温暖。
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火盆。老郝见我好奇,便告诉我,火盆是苏家塬冬季必备的东西。火盆是用泥做的,一般在秋天制作。先取来上好的黄土,把麻铰成一寸多长的小段,然后和黄土放在一起和成泥。泥和好后,放上几天,不时的往上淋些水。做这些都是为了让泥不开裂。泥醒好后,取来一个大小和深度都合适的瓦盆,倒扣到地上当模具。把泥反复摔打拍成片,然后一片一片的往瓦盆上贴,厚度大概在三厘米左右,直至把瓦盆包严。然后把它放在阴凉处阴干。干透就可以取出裹在里面的瓦盆,再把泥盆放到阳光下二次晒干。这样一个火盆就算做成了。
火盆烧的是碳或枯树枝。
冬天,做完饭,趁灶膛里的火还没有化成灰烬,把它扒出来,放到火盆里,一家人一天的取暖就靠它了。如果晚上火用不完,还可以压实,第二天早晨把上面的灰倒掉,下面的火在充分接触空气后又是红红的一盆,是真正的“死灰复燃”。
火盆不仅可以取暖,还可以在火盆里烧土豆、烤馍。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今天坐在书房。看着窗外被西北风刮得来回摇晃的树枝、树干。又让我回想着土窑洞里的火盆、火坑。回想着当年的乡土乡情。那是一生都无法抹去的记忆,那是一幅淳朴的不能再淳朴的生活画卷了。
发布时间:2019-08-03 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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