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有节奏地轻轻震荡,摇篮般让人昏昏欲睡。车窗外是苍灰色的天空。也许,在世界的另一头,那里的天空要柔和很多,漫天云堡将宝蓝色的底映成青色。
中午,一位衣衫褴褛的农妇背着硕大的泡沫箱子叫卖着盒饭,从车厢内缓缓经过。我起身买了两盒,将其中一盒递给坐在我对面的盖枭。他是我的老师,S大的教授,此行的目的是陪他回老家探亲,也算是旅游,那是北方的山村,我从未去过。
小张,帮我把我的包拿下来。盖枭略显疲惫,摘下眼镜紧闭双眼。我把他的包递给他。小张,我在老家有一段伤痛,很少对别人提起,呵呵,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说着他伸手向包里摸索,摸出了一个相框。你看一下这张照片。模糊的光素昭示这张照片未经任何美图工具的处理,这是一张真实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女让我心弦一紧,她十七八岁的样子,明媚的双眼闪烁着聪慧与纯真,薄而红润的唇挂着浅笑,身上的碎花裙子是八十年代常见的款式,染着厚重的阳光。真漂亮。我由衷地赞美。老师,她是谁呢?我大概能猜到几分,应该是与盖枭过往,最终与他分离的女朋友吧,这少女显然不是他爱人金凤年轻时的样子。我凝视着他等他开口,他却看着我不说话。我有些尴尬,别过脸去看车窗外,大片大片玉米地被收割得一干二净,只留下光秃秃的断杆,显得荒凉至极。
那年我和你差不多大,二十出头,照片上的女孩叫李倩雯,我们同住山城,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就和她好,好得死去活来。周末的一天早上,我骑着从叔叔家借的摩托车,驮着倩雯出去玩,结果,车翻到沟里。我只是有些擦伤,倩雯却出事了,她一动不动地躺着。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时的情景,我抱起倩雯,托着她的后脑,滚热的血顺着我的指缝汩汩地流。
火车驶过枯萎的平原。一片一片逝去的原野,好像一张张被扔在风里的剪贴画。天空苍莽,抹着朴拙浓烈的藏青色,隐约能嗅到木草气味。死去的田野静穆如画。
倩雯脑部严重受损,成了痴呆,成了傻子。她没有父亲,唯一的亲人就是她母亲。她母亲要我娶她,要我对她负责。可,可我怎么能答应。我离开了老家,来到S城求学,工作,娶妻生子。盖枭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二十年了,倩雯始终没出过家门,全靠她母亲照料。我发觉他的情绪有些激动,他看着我,惆怅万般地挤岀一点笑:你说,如果你是我,你会娶她吗?他的目光中带着期许,不,老师,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娶她,我只是普通人,没有那么高风亮节,真的,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按照他的期许回答了他,这样他的愧疚便得以缓解。
哈哈盖枭突然大笑起来,车厢内的人纷纷侧目。他居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是啊,这是她的命,怨不得别人啊!
就在这时,车厢内骤然变暗。火车进入隧道,微弱的光线让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却让盖枭的面部轮廓更清晰,他是俊美的,尽管已年逾四十。
我们马上就到了。盖枭轻轻拍了拍我,又缩回手看着窗外,我和他很默契地选择沉默不语。
下车时已是下午三点半。十一月的风凛冽刺骨,土地经过霜冻硬邦邦的。这座山村,比我想象中富裕得多,瓦房一家挨着一家。我跟着盖枭走进了他家的蓝瓦房,与他父母寒暄过后,便与盖枭去看李倩雯。他提着大袋东西,牛奶,水果,应有尽有。倩雯的家是不远处的一幢红瓦房,院门没锁,窗帘遮得严严实实。我和他并排站在院子里。花婶,我是盖枭,回来看倩雯。他既没敲门也没推门,而是站在院中朗声喊道。
一位苍老的妇人应声而出,穿着黑色夹袄,冷冷地说:进来吧。她应该就是倩雯的母亲。我发觉她的眼睛麻木而阴鸷。他是谁?她的问话带着朽木的气息。我的学生,和我一起的。
进入房门,是一条幽暗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发乌的窗,走廊左右两侧各有一扇门。好奇怪的格局。我自语。盖枭走进左侧的门,这是倩雯的房间,也许会让你很失望。他进门前回过头这样对我说。我跟着走了进去。
我忍住了呕吐的欲望。这间屋子充斥着排泄物的恶臭,一个足有三百斤重的胖女人裹着一条破破烂烂的红被子蜷在炕上,像一条肮脏的的肥虫。酱紫色的嘴唇外翻,五官扭曲,目光呆滞,面色全无。
我实在无法将它与照片上的李倩雯联系起来,掩住口鼻走出房门,远远地站在门口。盖枭似乎对屋子里的异味毫不介意,他弯下身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鲜红的苹果递给倩雯。
也就在两人交接的一刹那,我看到倩雯呆滞的眼中闪过一道晶亮的光芒,仿佛常年躲在树荫下不见阳光的一潭深泉突然涌动波光。很快的,光芒消逝,呆滞继续将她与外界割裂开来。
我和盖枭返回家中。他身上笼罩着淡粉色的霞光。倩文会说话吗?不会。她只会笑。
夜里,盖枭的父母在隔壁的正房早早地睡下,我和盖枭躺在厢房的炕上,对着昏黄灯泡散发的光晕发呆。迷迷糊糊地,我睡着了,灯也灭了。
我被冻醒了,睁开眼发现被子滑落至腰间。刚刚做了一个旖旎而充满情欲的梦,我梦到了倩文,她还是少女时代的漂亮样子,安静地站在夜晚的院落里,我不知她是循着月光而来,还是要沿着月光而去。她似乎看到了我,对着我笑。我怕她离开,紧紧地抱住了她。然后就醒了。
我感觉身边的盖枭往我身边挪了挪。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听到他轻轻地叹息,然后,他为我重新盖好了被子,又把被角掖了掖。
他下了床,我听见床边的柜子被他打开了,在翻着什么东西。找手纸?厕所里有纸啊。他的动作轻极了,轻的有些不正常。
我屏住了呼吸。
他似乎穿上了外套,又走出了房门。房间里有厕所啊!他要做什么?我悄悄地下床,连鞋也没穿。我看到盖枭站在他父母房门口,轻轻地开了门。他倚着门框,留给我一个背影,那背影有些落寞。
这真是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院子里洒满了银光,却因为深秋的寒冷而显得无比岑寂。我穿着单薄的衬衣,忍着咳嗽。
盖枭走到了院子里。
他推开沉重的铁质院门,那门发出了金属味十足的吱呀声。
我闻声急忙躲在院中水缸后,将头深深地低下去。抬头时他不在院中。院子里似乎少了什么物件。人呢?我站起身走出院落,吹着凛冽的风,脚底的触觉神经感受着沙石的坚硬与冰冷。我向院外奔跑。
盖枭!我的声音从未如此响亮,隐约听到回音。我觉得一股血直冲脑门,因为盖枭正向着巷尾一棵光秃秃的歪脖树抛绳子,脚下踩着一个长凳。盖枭愣愣地看着我,却没停下手中的动作。我把他抱了下来。
你疯了!我坐在地上,他躺在我的怀里。我,我好痛苦。这个世界多么可怕!啊,我没有朋友我不爱金凤没人帮我他语无伦次地絮叨,眼神尽是绝望悲哀,求求你,杀了我!
盖枭的瞳孔骤然收缩,既而昏了过去。
凌晨两点,盖枭躺在暖和的炕上,他母亲坐在炕沿不住地啜泣。我和他的老父,盖伯,还有老父请来的神汉围坐在桌边。"你儿子睡一觉就没事了。黝黑的神汉声如洪钟。有人给你儿子下咒,咒他死。是倩雯她妈?我问。倩雯她妈三个月前病死了。花婶不是她妈?那是阿枭花钱请来照顾她的村妇。再过一个月,收容所的人就会带她走,她住的房子也会一并卖掉,作为她的收容费。神汉有些不满我和盖伯的兀自交谈,刻意咳了两声。我急忙闭嘴。下咒的是一个李姓女子,这女子掉魂掉了二十年。
盖伯意识到了,脸色大变。抛下神汉和我快步踱出屋子。我跟了出去。月光依然是那么明亮。
痴呆怎么下咒呢?盖伯并没有理会我。
我们站在倩雯的红瓦房前,院门依然没锁,房门却是反锁的。屋子里拉着窗帘,遮严严实实的。李倩雯!盖伯大喊。
左边的房间亮起了灯。
你出来!
肥胖的李倩雯撩开了窗帘,穿着一件绿棉袄,笑嘻嘻地看着窗外的我们。
操你妈了个逼!盖伯恶狠狠地骂。
李倩雯把脸紧贴玻璃,她的五官更加扭曲。她冲着我们摆手,像极了大风车。
小伙子,你给我把门踹开!"
我有些莫名的紧张。一下,两下,三下,砰门被踹开了,铁皮包木的门歪在一边。
李倩雯坐在走廊尽头窗户的阳台上。暗淡的光线从她肥胖的身躯与窗框间的缝隙穿过,照进逼仄的走廊,照进我们的眼。盖伯的手在颤抖。为什么呢?因为坐在窗台上的李倩雯,没有头。
她的头在哪里呢?她的头依然贴在她房间的窗户上,笑嘻嘻地看着窗外。
警察收取了李倩雯的尸体。李倩雯是怎么死的,谁也不知道。
我和盖枭坐上了返回S城的火车。小张,你害怕吗?盖枭看着我,目光如炬。不怕。我笑了笑,看着窗外,云淡风轻,心里却在说,怎么可能不怕?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的内心,在无人的暗夜里狠狠地噬咬我,一辈子。
发布时间:2022-03-10 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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