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十二岁那年出过一场车祸,醒来之后就认不出父母以外的人的面容。
直到大学毕业的第二个月,夏生忽然跑来找我,那时我才发现,我竟然认得出她来。
今天开始我得住你这了,沈陌。
我哈欠打了一半生生被她噎住。那日她敲开我家的门,第一句话就是这样,且态度决断,说罢就要往屋内钻,我一手按住门横在她跟前,冷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让我住下来再说。她一脸无奈。
我拒绝。她那丝毫不客气的态度稍微让我反感。
为什么?
不为什么。说罢我就打算关门。
沈陌,等一下她伸手拽住我,神色慌张地说道:大二暑假的时候,咱们系组织了一次到川城的外景拍摄,你记得吧?
夏生忽然提起这件事,真叫人有点猝不及防。
记得。
我缓缓地应答,夏生却没把话续下去,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把昭然若揭的送客态度收了回来,敞开门对她说:进来说吧。
我们大学所在的城市并不是什么叫人叹羡的好地方,不算落后,但繁华不到哪里去,就算历经了好几年的政府改建拆迁,市镇内的小城村还是不知凡几。这边街道口还见高楼大厦林立,几米开外拐个弯儿便是一片青砖黛瓦的矮屋平房,也算是该市的一大特色。
大二那年暑假没回家,于是跟一些同是留住宿舍的学生商量组织出外拍拍外景。报名的一共十三人,我跟夏生就是其中一员,都是留校生凑的数,彼此平时都是没怎么认识的。
外景地点是城郊鞍山附近一个叫川城的小镇,集体包车前往,在川城里租借的一楼平房住宿两晚。外景最后一天,夏生因为家里有要事马上要走,便让家人驾车来接了人。隔天乘集体车回去的人在山路上出了特大交通事故,车子刹车不及撞过公路护栏翻下半山,车上的同去学生十二人有七人当场身亡。那场意外我亦身历其中,时隔两年,如今提起那情景仍旧历历在目。
我问夏生,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件事?夏生就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脸色有些发白。
因为我仍然见得到他们啊。
我抬起头看她,以眼神示疑:夏生,你得臆想症了吧?
连你也当我是神经病吗?她眼中窜起几星愠火,我把烟灰弹进装着麦茶的纸杯里,陷入深思。对于自己无法了解的东西,我会表示质疑,但不习惯去否定它。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来找我也是无补于事。
我需要你帮忙,沈陌。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我,丝毫不见畏缩。
姑且当是位离家出走无处投奔的旧友,毅然拒绝也太不近人情。我性子耐不住磨,她三番四次请求后,我终究是答应了让她住下来。不过事先声明了限期为两星期,期限一到,立马给我滚蛋。
对了,沈陌。
她忽然这么问:那场事故除了你以外,幸存的其他人是谁,你知不知道?
话题急转直下,我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说:我不知道。
那场事故的死者名单没在报纸新闻上公布,而车祸后的我伤重卧床休养也有好些日子,根本没得知什么消息,在事故中生还的五人除了我以外,其他人均已离开了本市。
死去的人是些什么人,活下来的是些什么人,我一概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更或者应该说,这件事给我造成的阴影,是无法消弭的毕生伤痛,我没可能蠢到自己去揭开伤痂皮肉,抓把盐撒上去。
夏生在行李包里取出一信封,稀里哗啦倒出来一堆剪报和几张照片,是我们学校某些班级的毕业照。她指着照片上一个用马克笔圈起来的男生,是环艺系的同届生,他你认识不?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说:认识,但是不熟,也是摄影社的,叫容华。
话一出口,我整个人僵住了。蓦地站起来,拨弄着茶几上的一堆毕业照,所有人的容颜都是一片模糊,除了那次川城外拍的时候一起去的那些人,全部认得出来,原来不止夏生
她惊异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了,沈陌?
我重新坐了回去,一瞬不瞬地看着夏生,缓缓道:没什么
她也不再追问,指着照片里的容华说:这个人和你一样,也是那场事故的幸存者,现在人在K市,我联络过,说是过几天能出来见个面。
你见他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既然看得见他们,我就要弄个明白。她立场坚定,不容旁人质疑:沈陌,你会帮我的吧?
既然还活着的人还有五个,那你为什么要找我?
因为我觉得非你不可。她这么说。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夏生正儿八经地从包里掏出名片递过来,白底黑字的简介,现时工作是市内电视台某个探秘栏目的记者。她眨巴着眼说:其实,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啦。
我总觉得夏生是别有企图的,而到底是什么企图,我却不得而知。
夏生住下来那三天,每天早出晚归。
第四天一大早把我从床上叫起来,死皮赖脸着要我跟她一起出门。
你忘记了吗?今天要去见容华啊。
我也是想弄清楚,为什么车祸后我会只认得出那次一起去川城的人,于是在夏生的再三催促下,我收拾起阑珊的睡意起床梳洗。
在电梯里刚好遇见隔壁的阿姨,点头示了好便是一路静默,夏生靠在我耳后碎嘴地唠叨:怎么你都不跟邻居寒暄两句
有什么好寒暄的?我淡淡地应了句。我不是热络的人,也不擅长说好话套近乎。
沈陌你啊,就是太冷淡,太不会做人。打好邻里关系往后也好有照应的对吧?她说的也不无道理,但我觉得人际关系这种东西处理起来非常麻烦。
见我没应承的意思,她悻悻地道:下次我去好了。
我毫不留情地冷声嘲讽她:你当自己是谁呢?
夏生嘻皮笑脸:是不是活像你家新进门的媳妇?
我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吐吐舌头,二话不说地蹦出电梯。
与容华约见的地点是在离大学不远的路口咖啡厅,十点钟碰面。我跟夏生提早了半小时到,两人点了些喝的就只能坐着干等,聊着些有的没的事儿。
你说能看见那场事故死去的人,那你看见的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话题就忽然转到这个方向上去。夏生眼神诧异地看着我,又迅速平静了下去,一脸熟稔地说起:大概做什么也没人知道,却坚信自己活着,依旧按照自己活着时的方式做着所有事,这样吧。
那如果他们知道自己死了呢?
会消失吧?毕竟只是伪装活着而已她说得煞有其事的样子。我看着她有那么一瞬微妙的表情变化,有意无意地错开我直视她的目光,似乎刻意回避些什么。本想继续追问个究竟,放在桌上的手机却是很得时宜地响起,夏生按下接听拿起放到耳边。
喂?请问哪位?啊,是的,我就是。太吵麻烦大声点好吗?什么?对,是这样的,没错
似乎是在认真听电话里头的人说话而静默了一番,她手里攥着电话,直直地看着我,眼眸里逐渐染上惶恐,我见事情不对,忙问:怎么了,夏生?
她把手机拉离耳边,猛然站起身拉着我出了咖啡厅,在路口截了出租车坐进后座,口气仓促地对司机说:去二环的高速立交附近,快点。
出了什么事?
容华在二环的高速立交出了事故,那边的人在他电话记录里找到我最近的来电,让我们去一趟。她神色仓皇地说。
车子往二环的方向开去,我心里头却有种不可名状的诡异不安在骚动。车辆道路在广路中段开始变得挤塞,司机探出头去询问,有人回应说立交桥上出了车祸,封了一边车道,这状况一时半刻缓不过来了。夏生坐不住,付钱下了车打算徒步走去,我便只能随着她去。
车龙一路蜿蜒,远远便看见黑黄色的铁马拦截了一边的车道,亮着警示灯的大型货车和救护车组停靠在一边,剧烈的刹车痕迹像是地面拖曳出来的瘀伤,触目惊心。事故是四十英尺大型集装箱货车和小型车追尾,现场如何惨不忍睹即便是不看犹能想象得到。
夏生穿过车流跑过去。
夏生!我追在身后厉声唤她,夏生没听,脸色苍白地盯着事故的车辆,被救援队拖出的小型车残骸,散开一地的钢化玻璃碎砾,仿佛一团被巨大手臂扭曲揉皱的废纸,那番景象映到眼里灼得我视网膜发痛,倏忽涌上一阵惶遽,无比恶心。
那次约见没能见成,容华在事故中当场死亡。
发布时间:2020-01-24 09:34
上述文字是💠《第一个生还者》✨的美文内容,大家如想要阅读更多的短文学、文学名著、精品散文、诗歌等作品,请点击本站其他文章进行赏析。
版权声明:本文由互联网用户自发贡献,该文仅代表作者观点。芒果文学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不拥有所有权,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请发送邮件进行举报,一经核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我敲响了那道大门。 是的,应该说我是再一次敲响了那道门。 有人说,古宅里总会躲藏着些什么,比如鬼。 鬼在我的印象里,就仿如一副画,一副你试着想看懂,但又其实看不懂的抽...
安晴回到床上,心里一直想着也许真像栗雪说的那样,自己精神太紧张了。但是不可能啊,自己不会听错的,医生开的药自己一直在按时吃。安晴尽量安慰自己,伴随着阵阵的喵..喵喵...
我的阿姨对我不好,每天骂我,打我,让我干活。 今天,她的生日,我拿起刀,做了一道红烧肉。 我做好后,发现阿姨不见了。 我去了卧室,没有。 我去了客厅,没有。 哎呀!我太傻...
朵儿的爷爷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奄奄一息。朵儿流着泪守在旁边,从小,爷爷就最疼爱朵儿。现在看见爷爷痛苦的样子,朵儿心里特别的难受。朵儿期待爷爷可以醒过来,希望可以出现...
在黑龙江省中南部,有一个叫方正县的地方,名字久不经传,然而,这里却是1945年日本战败投降后开拓团难民聚集的地方。据上一辈的老人们说,在这块弹丸之地,饿死、病死、冻死、...
赵四啊!最近赚了不少啊!看来兄弟长了不少见识啊!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龇着大黄牙,羡慕起同行的小赵,那小赵可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虎哥啊,还不多谢您的指点啊!我才明白了门门道...
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拥有的玩偶吗?那些玩偶还曾留在你的身边吗?也许很多人都会将它们抛弃,因为它们已经旧了。 谁看到我的布娃娃了?刚才明明放在我的枕头下 这个女孩叫白莹,是一...
那恶鬼砍着阿Q的手指,阿Q的身体早已不见。众人呆呆地望着那女鬼,纵使是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也是惊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毕竟,这是在自己面前砍同伴的肢体!换谁谁受得了...
你们怎么看?大圆桌上,一位年长的老者捋着银白的胡须问道:谁先说说? 我觉得小女孩的死是因有人想要修炼一种法器,坐在老者对角的一个年轻人说着:首先,对方修炼的这个法器应...
不知道在多少年前,出现了一个庞大的家族,也就是王氏家族,他们的责任在于把人间的不属于这个凡间的东西,都给收服。后来这个家族产生了分支,一部分人是正常的,也就是像普...
王进有一份光荣而神圣的工作,城管,至少他自己认为很神圣 每天需要做的就是和同事一起穿着制服开着面包车,穿梭在大街小巷旮旯胡同,对各类小商小贩进行地毯式搜索,之后便是...
他似乎对眼前这个不速之客感到非常的诧异,可是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顾及她,光是全神贯注的弹奏这首乐曲就耗费了他全部的精力,他感到疲惫不堪。他好想沉沉的昏睡过去,昏睡在...
传说人都有两盏灯,两盏维持生命的灯,分别在肩膀的两侧,所以人有两只手,用肩膀让两盏灯保持在同一水平上。 都说洗澡的时候或者坐电梯的时候一个人不要往回看,或许大多数人...
小的时候喜欢听鬼故事,有事没事就跑到隔壁李大爷家,听李大爷讲故事, 李大爷七十多岁,每每都会给我讲他听过或是亲身经历的事,大多数故事听完我都很害怕,但我还是喜欢听。...